当飞云有了心纸君的能力
临近仲夏,正是暑气难消之际,比酷热的天气更难让人接受的是毕业即失业的困苦现状。
为了解决就业难题,大四实习伊始你毅然决然地将考研考公考编三条出路挨个试水,而在逃避三部曲全部折戟沉沙后,所幸略有薄产的父母为你的创业之路投入一笔启动资金,以避免你加入失业大军的庞大队伍。
而最后你综合市场调研、储备资产等多方面几经考量,还是决定盘下一家因经营不善而寻求转让的宠物店作为自己创业道路上的初始投资,若是不幸破产,恐怕只能加入新一代铁人三项——快递外卖滴滴了。
站在宠物店门口,你闭眸合十地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不求郊外大别墅,但求市区大平层,最好还能有个一米八加大帅哥天天伺候我”后,终于推门进了店。
过高的室温让笼里的动物们都焉焉的,更有好几只猫狗热到舌头都收不回去。
见状你也没心思惦记什么帅哥大平层了,忙去开了空调,给毛孩子倒水填粮。
所幸空调功率高,气温很快也降了下来,你也终于得空仔细看看这些毛孩子们。
它们大多毛色顺滑、条盘靓顺,看起来就像被前主人悉心照看过的样子。
有只离得近的小狗突然叫唤了一声,你寻声看了过去。那是只焦糖色耳朵的白土松,黑色鼻子黑色眼睛,吐着舌头,歪着头看你。
你没由来地觉得它合眼缘,蹲下身打开笼子把它放了出来。它很快就跳了出来,围着你转了两圈,开心地叫了声。
你一边撸着它顺滑的毛发,一边看向笼子旁特有的标签,上面遒劲有力地写着“飞云”二字。
你轻念出声,飞云像是听到了什么,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原来你叫飞云呀,好好听的名字。”
飞云又叫了一声。
你被飞云的反应逗笑了,一边逗着它玩,一边不停地叫它。
“飞云飞云飞云!”
“汪汪汪!”
你摸着飞云的头,正想再叫一声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音。
“飞云。”
你愣住了,转身回头,又看了看四周。
整个店内空无一人,只有其他尚在笼子里的猫狗,和现在蹲在自己脚边摇尾巴的飞云。
幻听了?
你不由猜想道。旋即放下自己的警惕心,伸手又摸了摸飞云。
“飞云。”
“是谁?!”
那道男声又出现了,你不由厉喝一声,同时抱住飞云,环顾四周。
店内却悄然无声。你抱着飞云不敢放松警惕,而不知过了多久,那道陌生的男声又重新出现。
“你……是谁?”
吐字声音都清晰可闻,但无论你左看右看,确实没在店里瞧见第二个人形生物。
“真碰了鬼了……”
你喃喃道。而这时对面像是无语沉默了一般,好半晌才幽幽传来一句。
“鄙人有名有姓……不是鬼。”
这次的对话长了些,你倒是听出来那道仿若耳旁的声音好像是从飞云身上传出来的。你低头看它,它却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瞳仁骨碌碌地瞧着你。
像是许久得不到回话,你听见那边轻叹了口气,问道:“还在吗?”
“在的,”你咽了咽唾沫,开口道:“怎么称呼?”
那边默了一瞬,随即回道:“傅融。”
“你叫我小广就行。”
交换完名字后,二人又陷入一段长久的静默。你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飞云,略察觉一丝尴尬,莫名有一种面试时做完自我介绍等待hr宣布去留的忐忑感油然而生,又想起方才自己恶意揣度他人鬼身份的事情,不由想找个话题打碎这片尴尬的气氛。
“你……在干嘛?”
其实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欠缺的社交能力让你挂在嘴边的话拐了个三百六十度地大弯,非常干巴地问了一句毫无可聊性的问题。
“撸狗。”
诧异的是对方居然真的回了,更诧异地是你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默契地在做同一件事。
一时间,你摸飞云的手顿在空中,迟迟未落下。
“那还挺巧,我也在撸狗。”
这时,方才一直积极回应的男声却并未继续响起,你正疑惑,飞云跳了起来,轻咬着你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你顺着飞云的意思,继续摸它。
像是联通到了什么线路一般,方才一直沉寂的男音蓦然响起。
“你刚才听见我说话了吗?”
你刚回了句“没有”,突然想起自己最先前听见的那两句男音,看着身旁享受顺毛的飞云,心里浮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猜测。
“傅融,你先前是不是在叫飞云?”
“对。”
“你现在也在摸飞云是吗?”
再次得到肯定回复后,你沉默了。而另一边的傅融好似也猜出了什么,开口问道:“你身边也有一只飞云?”
“对,而且我好像只有摸飞云的时候才能听见你的声音。”
“你稍等。”
话毕,你静候了几分钟,低沉的男音再次响起。
“刚才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如实告知。
“我也只有摸飞云时才能听见你的声音。”
闻言,你不由惊奇道:“飞云是我们交流的纽带吗?”
“目前看来正是如此。”
这种奇妙的关系让你感到新奇,你不由主动开口问了他许多问题。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两个人身边同时有两只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一模一样的飞云。
“难道真有两只飞云?”
对面沉吟了会,然后问道:“你看看飞云右后腿有没有伤口?”
你闻言仔细扒拉了飞云的右腿,健健康康,除却狗爪处有道细小的疤痕。
你如实告诉了傅融。
“我们的飞云应该不是同一个时间段的飞云,我身边这只前两天出去玩划伤了爪子,现在还没痊愈。”
而现在蹲在你脚边的这只飞云爪子上都长出疤痕了。
既然狗是不同时期的狗,那么人自然也是不同时期的人。你和傅融交换了时间,很快得知,尽管二人身处一处却相隔一年。
而经过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交流和二人由飞云而产生的特殊羁绊,你觉得自己和对面那位素未谋面的男士关系拉进了不少,得知他正是这家宠物店的前店主后,不由欣喜道:“那我往后能找你请教怎么经营这家店吗?”
傅融答应了,你心中那块因独自创业而心悬的石头也落下了一半,想必有了前任店长的倾囊相助,自己必定能将这家店经营地红红火火,全然忘了前任店主缘何闭店转让。
“傅融,你的店闭门歇业的主要原因真的不在这只比格身上吗……”
在第n次向被那只名为甘宁的比格犬凶哭的顾客致歉后,你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撸过飞云跟傅融联络道。
那边同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好半晌才回道:“它一直都这样,实在不行关它禁闭吧,记得别跟黑柴关一笼,会打架。”
你叹了口气,“要是所有的狗狗都能像飞云一样听话懂事就好了。”
那边勾了勾唇角,语气自豪道:“飞云是聪明小狗。”
“其实我想问你很久了,”你一边再次检查比格的铁笼,确保门锁无虞,一边摸着飞云的狗头继续道:“这家店你是怎么做不下去的?”
这个问题确实困惑了你一段时日。虽说店有恶犬,但除了那只比格外,其余的狗狗全部又乖又听话,像飞云这种很通人性的,甚至都不用拴着,放它在店里自由活动都不误事。
同时除却猫狗外,店里还有白鼬、垂耳兔等多种宠物品种,看起来着实业务范围广泛,还有收费撸猫撸狗的额外收入。
并且由于房东的爱犬寄养此处,每月的房租直接减半,这也是你选择盘下这家店的主要缘由,尽管你目前都还并不清楚那位金贵的“太子”究竟是哪只贵犬。
这样的条件都能把门店做到倒闭,也是有某种意义上异于常人的生意头脑了。
对面那头好半晌都无人应话,你尴尬地想着,该不会戳人痛处了吧?正懊悔自己不应该仗着这段时间刚刚熟稔起来的浅薄交情而口无遮拦,却又听见那头低沉的男声轻轻说了句:“大概是一年后家里有别的事要做,没工夫在外面开店了。”
没由来地,你听出了一股身不由己的哀伤。
“你现在就知道自己一年后会去干嘛吗?”
“应该和我猜的差不离吧,回去继承家业,当小傅总。”
傅融很快收拾好情绪,云淡风轻地回道。
而这个答复让正处于创业底层阶段的你感到出离地愤怒,安慰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想谴责这位不识人间疾苦的富二代又不知从何下口,最后竟然只能憋屈地远离飞云,单方面挂断这段通话以此来小发雷霆。
但晚点在店里午睡时,飞云跑过来蹭你的垫子,你还是没忍住摸了摸飞云的脑袋。
“别生气了,飞云知错了。”
那头响起清冽的男声。
“我可没生飞云的气。”
你撇了撇嘴,嘟囔道。
“飞云狗窝下面有只夜光螺,喜欢的话你拿去玩吧。”
这道无奈的声音还没落地,你已经马不停蹄地跑到飞云的笼子边,一顿翻找过很快便发现了一只白紫色泽波光粼粼的海螺。
好漂亮啊,你心想,凑到耳边甚至还能听到声声海浪,面上却还是无动于衷地淡淡开口道:“你就借花献佛地拿飞云的私藏来跟我赔罪吗?”
“那是我的私藏,飞云喜欢,就会偷偷叼回窝里藏起来。”
“好吧,我原谅你了。”
你翘着嘴角回道,同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那晚回到家中,你将清洗好的夜光螺放置床头,窗外月光照的它盈盈发亮。你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像做了场长达千年的美梦。
开店的日子过得很快,四季更迭很快便过了大半年,某日看着窗外飘散的雪花,你才惊然发觉,原来已经入冬了。
创业的进程比你预想中要好,宠物店生意不错,再加上傅融的指点帮助,让你完美的避开了创业路上可能遭遇的每一个坑。
你觉得傅融是个很奇怪的人。
你有在店里找到过他以前和店里狗狗合影的照片,是个很俊俏的男人。
按他所言,他分明是个吃穿不愁的公子哥,但一不混吃等死挥金如土,二不听从安排接受家族产业,也没有资产阶级败家子普遍拥有的少爷脾性,性格随和,不仅每天任劳任怨地铲屎,甚至因为共同开店的缘故,还能和普通劳苦百姓产生强烈共鸣。
毕业后你与大学舍友朋友各奔东西,也多亏傅融和飞云的陪伴,你并未饱尝寂寞孤独。宠物店整日鸡飞狗跳,吵闹的很,却又在喧嚣里透出一份安心。
今日下班后,你回到家中,洗漱时,卫生间的灯光忽明忽暗地闪动,没过几下便彻底熄灭了。
你想起入住前房东嘱咐过,卫生间的灯不太好使,他提前备了个新的在柜子里,若是坏了,可以自行更换。
你叼着牙刷在橱柜里翻找,终于翻出来个崭新的灯泡,却又对着安装说明犯了难。
习惯趋势下,你张口唤了声飞云,想找傅融问问办法。
黑暗中只传来一阵回音。
你想起来,飞云还在店里。
你无声地捏了捏手中的灯泡,最后把它放回橱柜。
没事的,明天麻烦房东大哥帮个忙就行了。
睡前你这样安慰着自己,只是没由来的,心里还是浮起一层淡淡的哀伤。
转眼跨年夜将至,为了庆祝新年,零点海滩岸会燃放烟花。
为此你早早便做了准备,甚至定下了观景台,买了套鲜红的新年战袍,意欲参加这一年一度的盛典,而关键时刻总是会出点不大不小的岔子。
“傅融!我的账不对!”
你抱着飞云崩溃大叫道。
“居然多了两毛!”
“那你今日还去看焰火吗?”
声音那头的人深知两毛钱的账有多难查,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影响今日行程安排的关键问题。
“虽然明天再查也是一样的,毕竟我就是老板,上头没人催我的账,但是本来能安安心心地去看焰火的,出了这档子事总让人不太舒心,像压了件什么东西似的,还有种今年的工作留到了明年的不利落……傅融,你在听吗?”
你碎碎念叨了半天发觉并未得到回应,不由地问了对面一句。
回答你的只有飞云歪着脑袋的一句狗叫。
你闭上了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嘴。
每天都是一些重复又琐碎的破事,换成谁来都是不愿意听的吧。
傅融不是你的什么人,充其量只是朋友,每次能够不厌其烦地教你经营算账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也要有自己独处的时间,每天这样高频率地打扰实在过于不知轻重。
尽管你心中如此清楚,临近出门时,却还是耐不住地又唤了几声傅融。
回应的是无声的沉默。
你忍住失落,弯腰换鞋,取过一旁的狗链给飞云戴上。
蹲下的瞬间,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它蓬松的狗毛上,飞云凑上前蹭了蹭你。
“那两毛钱的账我知道哪里没平上了。”
熟悉的声音传回耳旁,你诧异地抬头。
“能听见吗?”那头叹了口气,“几个小时了都不摸一下飞云,飞云失宠了吗?”
“哇呜?”
飞云歪着头叫了声,你终于回过神来,对傅融应了声。
“能听见就好,我先前根据你和我闲聊时谈起的客户,想起本月三号你把狗粮价标错了,那天光顾的几位顾客都多付了钱,应当是你后续退款时出了差错账才不对……你怎么了?”
像是察觉出你的异样,傅融问道。
“我以为你嫌我烦。”
你强忍住抽泣声,语气和缓道。
“我想你能安安心心地看场焰火。”
傅融轻声道,但其实在他出声解释之时,你便已全然知晓。
莫名一股浩大的失落潮水般涌来,刹那间便席卷了你所有情绪。
你突然意识到,自己与傅融居然仅仅只靠飞云身上这点虚无缥缈的毫无科学依据的通灵来达成联系。
而链接的条件如此之苛刻,即使双方都有交流的意愿,也需要恰到好处的默契同时触碰飞云,一旦谁的飞云出了意外,便失去唯一的交集,重回两条平行线上。
横亘在两人间的何止今日的一场误会,更是整整一年的光景。
“怎么了?”
傅融轻声问道。
你摇了摇头,继而想到他看不到,开口回道:“我只是突然间觉得好难过。”
你什么也没说,但傅融却好像也领会到了什么,轻声安慰道:“别想太多,早点出门,路上会堵车,别错过了。”
你抹干眼泪应了声,牵着飞云出门了。
海滩边果真人山人海,幸好你提前定下了观赏位,才能一路过关斩将地到达最佳观赏点。
随着倒数声逐渐到一,零点的钟声准时敲响,漫天的烟花与欢呼不绝于耳,新年的到来暂时驱散了你的悲伤,你蹲下身摸了摸飞云。
“傅融。”
“我在。”
新一轮的烟花倒映在你漆黑的眼球,海风夹杂着咸甜的气息,一如你从傅融手里拿到的那只夜光螺。
“现在是新年十二点,焰火绚烂,人声鼎沸。”
你扬了扬头,阻止即将滑落的泪水。
“总觉得此刻,你应该在我身边。”
“你站起身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你哂笑一声,自然是不信,但也顺从地站了起来。
甫一起身,便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请问是广女士吗?”
你连忙擦了擦眼角。
“我是。”
“这是傅先生给您定的花,麻烦您签收一下。”
闻言,外卖员递来一大束朱栾花,飞云凑过来抬起前腿想站起来一品鲜花的芳香。
在触碰到你裸露在外的双手时,你听见耳边低沉的笑意。
“新年快乐。”
你擦了擦难掩的泪意,签收完这束捧花,学着飞云的样子轻嗅花香,却发现花束间还夹杂着一张卡片。
“是新年快乐吗?”
你问道。
“那个我已经亲口说过了。”
闻言,你好奇地翻过那张卡片,仍旧是遒劲有力的字体,一如那时你第一次瞧见飞云的名字:
「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你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
2024.01.01」
“小广。”
你还为这场隐晦的表白而恍神之际,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男音在唤自己。
你条件反射一般看向脚旁的飞云,却又听见另一道男音哼了一声:“还算来得及时。”
“小广。”
这次你听清他来自后方,你一转头,往日只在照片中见过的男子,如今竟然西装革履地走了出来。
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带着又一大束朱栾花走到你跟前,扬起笑意。
“新年快乐。”
两人各抱着一大束朱栾,见状,你呆住了,结结巴巴地来了句:“你多送了一束……”
“那是去年的。”
你忍住晶莹的眼眶,“往后年年都有吗?”
这时第三轮烟花齐空而放,你只能看见傅融的薄唇无声地动了几下。
泪珠滑过脸颊,你却咧开嘴笑了。
傅融的回了什么并不重要,你牵着飞云的狗绳,依偎在他怀里,与他一同欣赏今夜最美的焰火。
(全文完)
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你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波德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