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一章

到了半夜，顾洛睡不着，从床上翻起身来。空调外机在夜色中发出细微震颤，像是困在铁笼里的蜂鸟在扑簌翅膀。顾洛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二十三楼的风穿过纱窗缝隙，把他后颈细小的绒毛都吹得倒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楼下便利店的霓虹招牌正在更换电池，忽明忽暗的蓝光顺着楼体攀爬，在他睫毛上凝成摇摇欲坠的星子。

手机在裤袋里震了一下，走了之后高屿的消息就一直没停过，顾洛一开始觉得有点烦就干脆给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打开手机这回弹出来的头像不再是，“一颗高大的树了”，跳出来的那几个可笑的名字——“爱吃鸡蛋的好宝宝”，叫顾洛觉得幼稚，心理暗骂了一声什么鬼。。但转念一想，这好像是不久前自己亲自给沈程昱改的备注。心情一下变得舒畅起来，特意点道小宝宝几个字上，将微信页面打开。

“看我的页面。”

接着下面就是连着好几个的可怜的要哭的小黄脸。

高屿这家伙到底几岁，反正这会也睡不着所幸就返回去打开了“一棵高大的树”。

高屿发来的密室逃脱攻略截图还悬在对话框里，像素化的骷髅头咧着嘴，被满屏的感叹号簇拥成滑稽模样。顾洛伸出食指轻轻摩挲屏幕，聊天记录停在对方五分钟前发来的语音条——不用点开都知道是元气十足的叫嚷："顾洛你等着！周末绝对把你吓到喊爸爸！"

指尖突然被烫到似的缩回来。父亲临走前说"独立"时的语气突然从记忆裂缝里爬出来，混着中央空调送风口飘出的陈年霉味，在喉结处结成硬块。顾洛猛地推开窗户，初秋的夜风卷着楼下烧烤摊的烟火气涌进来，在视网膜上灼出细小的光斑。

"叮——"

金属碰撞声刺破混沌。顾洛条件反射地贴紧窗边阴影，看见楼下垃圾站旁晃动着暖黄的光晕。穿连帽卫衣的高挑身影正在翻找可回收物，袖口露出的手腕白得发青，像深海里被打捞起的瓷器。那人突然抬头望向二十三楼，顾洛慌忙后退时撞翻了床头柜上的药瓶，白色药片撒落一地，在月光下像某种诡异的占卜符号。

直到冰凉的汗珠滑进衣领，顾洛才意识到自己屏息太久。再探身望去时，楼下只剩被夜风吹得打转的塑料袋，方才的光晕仿佛从未存在过。他蹲下身捡药片，发现掌纹里沾着窗台积灰，在月光下呈现出铁锈般的暗红色。

次日清晨，顾洛被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惊醒。德彪西的《月光》像一串散落的银币，从门缝里滚进来撞在他的帆布鞋尖上。他鬼使神差的穿了拖鞋出门，见外门外没人，又回来将耳朵贴在隔壁家的门上，听见琴声里混着奇怪的杂音——像是有人用指甲轻叩琴键边缘，每隔四个小节就会出现一次。

突然响起的吸尘器轰鸣截断了旋律。保洁阿姨推着机器从电梯间拐出来时，顾洛正保持着偷听的姿势僵在原地。老人浑浊的眼球转了转，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点向隔壁："新搬来的混血小子，凌晨三点还在搬家具呢。"

顾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3102室门把手上缠着半截墨绿色丝带，和他昨夜在垃圾站见到的如出一辙。风从安全通道的窗户灌进来，丝带末梢扫过金属门牌，发出类似琴弦震颤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