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羊走后,魏劭丝毫没了睡意,起身行至屋外,抬头望向天上的那一轮有些孤寂的明月,脑中再次浮现淑珩的身影,他心头微闷叹了口气,转身便往醉仙楼走去。
醉仙楼。月色如纱,笼罩着醉仙楼飞翘的檐角。魏劭踏过门前石阶时,惊醒了伏在栏杆上打盹的狸奴,那猫儿"喵"的一声窜入花丛,抖落几滴夜露。
二楼轩窗透出的暖黄灯光,在青石板上投下一方菱形的光斑。魏劭驻足仰望,恰见窗纱上映出一道窈窕剪影 她正抬手挽发,玉臂的弧度像极了月下新绽的昙花。
吱呀——简兮推开雕花门扇时,带起一阵穿堂风。淑珩耳语间,唇畔呵出的白雾染湿了简兮的鬓角。小侍女退下时,故意将门留了三指宽的缝隙。
琉璃盏相触的脆响里,魏劭瞥见案角玉兰,此刻正插在青瓷瓶中,花瓣上还凝着水珠。
魏劭迈入内室的刹那,熏笼里沉水香突然爆了个香花。袅袅青烟中,淑珩月白纱裙上的暗纹若隐若现,那是用银线绣的缠枝莲,行走时如月华流淌。一袭月白纱裙,衣领微微敞开,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娇颜白玉无瑕,犹如凝脂,头上只插着一只白玉簪,三千青丝如墨般披散在身后,美的不可方物,魏劭心头微颤,淑珩朝他微微一笑起了身。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魏劭的声音比平日低哑三分。
淑珩转身,发间白玉簪折射的冷光,映得她颈间肌肤如新雪般晃眼。她斟酒时,广袖滑落至肘间,露出腕内侧一粒朱砂小痣。
"巍侯不也没睡?"
魏劭不再言语,眼眸深邃如同一汪潭水深不见底,良久,他方才开口道:“有酒吗?”
淑珩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一边去为他拿酒,魏劭则缓缓行至案前落座,眼神不经意间瞥见那边桌角放着的那束悄然绽放的玉兰花,淑珩拿这酒行至魏劭身侧为他斟了一杯酒,正欲起身离开,魏劭却抓住了她的手腕,虽隔着衣料可他依然能感受到女子的娇软。
四目相对,魏劭眼中带了些许探究的意味,审视着她,淑珩明眸微弯,眼波含水,魏劭缓缓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魏劭不信一个只见了几面而已人会心甘情愿的帮他,可他竟丝毫看不出眼前女子的心思,淑珩依旧抬眸望着他,眼中竟含上了一层雾气,我见犹怜,悠悠道:“我若说了,巍侯会信吗?”
话落,魏劭心中莫名划过一丝失落,那就是有所求了,他眸光微沉道:“你说。”
淑珩眼波流转,眸里泛着秋水般的涟漪,凝视着魏劭,突然凑近在他面前,嗓音缱绻绵软道:“巍侯宽厚,妾心向往之。”
闻言,魏劭心中微微一颤,眼中划过一丝涟漪,抬眸望着她,淑珩明眸流转,红唇微勾,说不清的妩媚撩人,惹的魏劭有些微微愣神,淑珩却突然微微闭眼吻了上去,魏劭身子微微一顿,唇瓣相贴的刹那,淑珩的吻像她泡的玫瑰露,甜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抓着淑珩手腕的那只手松了下来,二人鼻尖相抵,可以清晰感受到彼此炽热的气息,淑珩红唇轻启,嗓音蛊惑道:“我想要巍侯的心……”
话落,朝他娇媚一笑,便起身离去,徒留魏劭一人坐在原地,临走时淑珩故意将自己的手帕落下,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半晌后,魏劭方才缓过神来,他拿起案上的酒杯将方才淑珩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伸手捡起地上的那方手帕,上面绣着几朵栀子花,他指尖轻轻抚摸那花瓣,长长深吸了口气,起身离去。
辛都信邸大门外,晨雾未散的青石板上,几辆马车歪斜地停着,车辕上印着"乔"字徽记。魏梁的铁靴踏过一截断裂的红绸,那是昨日小乔车驾上掉落的喜饰。
薄雾笼罩着朱漆大门,魏梁手中的玄铁盾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他横盾而立,将焉州众人围在阶前一方狭小的天地里。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清晨的露水般细碎。
小桃攥着包袱的手指节发白,杏眼里盈满惶惑:"到底怎么回事,那个魏……为什么那个盾!为何突然要驱逐我们?"
魏梁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盾牌边缘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那个盾?我叫魏梁。"
春娘瑟缩着上前半步,绢帕在手中绞得变了形:"魏梁将军,两家不是要议亲吗?为何忽然将我们赶出辛都?"
魏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腰间佩刀随着动作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废话少说!"
春娘立刻噤声,退到人群边缘,不住地朝衙署方向张望。晨风吹动她鬓边散乱的发丝,显得格外狼狈。
张浦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官袍下摆沾满了尘土。他强撑着上前作揖:"魏梁将军,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女郎去衙署见巍侯了,想必巍侯很快便会下令成婚……"
魏梁突然将盾牌重重顿地,惊起几只栖在檐下的麻雀:"把你们赶出辛都便是主公的命令!"
张浦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与春娘面面相觑。晨雾中,他颓然跌坐在行李箱上,拳头狠狠捶打膝盖:"都是女郎的好主意!被魏贼诱骗!这叫我有何颜面,回见主公!"
远处传来车轮辘辘的声音,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长街尽头。晨雾缭绕中,隐约可见一顶青布小轿缓缓而来,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辛都魏劭营帐,帐内烛火摇曳,将魏劭的身影投在牛皮舆图上,如一头蛰伏的猛兽。案前青铜灯盏中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得他眉目间寒意更甚。公孙羊的白须在光影中微微颤动,衣袍带起的风引得烛火不安地跳动。
"主公,不好如此啊!"公孙羊的嗓音带着几分急切,在静谧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两族已互换了婚书,我们应当依约迎娶啊!"
魏劭修长的手指缓缓翻过《磐邑山川志》的竹简,指尖在"永宁渠"三字上略作停顿。竹简碰撞的声响清脆而冷冽,在沉默的营帐内格外刺耳。
"难道只许乔族毁约,"他抬眸,眼底似有寒星闪烁,"不许魏家食言?"
公孙羊的衣袖扫过案几,带起一阵微风,吹散了砚台中未干的墨香:"但乔家已经献上了磐邑!"
魏劭冷笑一声,将竹简重重合上。烛火被他衣袖带起的风扑得猛地一颤,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那又如何?"他声音低沉,如冰层下暗涌的寒流,"即便她不给,我自己也能打下来。"
帐外忽有夜风掠过,吹得帐帘微微掀起一角,露出远处辛都城墙的轮廓。公孙羊望着魏劭冷硬的侧脸,终是长叹一声,叹息声混在夜风中,显得格外苍凉。
"她毕竟是个姑娘!"公孙羊的嗓音里带着少见的激动,连带着案上的茶盏都微微震颤。
魏劭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印信上,青铜印纽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的指尖缓缓抚过印面上"磐邑"二字的刻痕,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夜风里:"可我魏家三代因乔族之故,死伤惨重。"
最后一滴烛泪无声滑落,在案几上凝成血珠般的红点。帐内重归寂静,唯有更夫的梆子声自远处传来,一声声敲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