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失利

夙砂国玉京城，皇宫深处。

御书房的窗棂外，夜色浓稠如墨，檐下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将斑驳的光影投在冰冷的石阶上。殿内，儿臂粗的烛火跳跃不定，将君臣二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雕龙画凤的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与墨块交融的沉郁气息。

凤平城身着一袭玄色锦袍，端坐在紫檀木雕花的宽大书案之后。烛光映照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半明半暗，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他手中朱笔疾走，批阅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然动作一顿，将面前厚厚一摞以华丽辞藻堆砌请安、歌功的折子猛地向前一推。奏折散落，发出“哗啦”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文章词藻写得华丽堆砌，没一句有用的！”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如同被触逆鳞的猛兽，压抑着怒火。

侍立在一旁的内侍总管马启明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陛下息怒。平陵大战前，那些主和的大臣本就不愿陛下出兵。眼下兵败，他们明里暗里说几句抱怨话也是情理之中。”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凤平城冷哼一声：“该说话的人不说话，倒是让这些人跳出来了！”

马启明向前挪了半步，腰弯得更深，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低声道：“老奴也觉得奇怪。平陵战败的消息传回至今，庄相至今没说一句大皇子的不是。要照以往，怎么也要怂恿一众大臣想方设法卸了大皇子的兵权才是······况且，眼看着二皇子就要及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的话点到即止，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凤平城闻言，倏然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马启明。那眼神深邃难测，看不出情绪，“老奴又多嘴了！”，他连忙告罪，垂下头，不敢再言语。

正此时，一阵急促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一名内侍手捧一封密封火漆的密函，躬身疾步上前，跪地双手呈上。

内侍：“陛下，凤字营急报。”

马启明立刻上前接过，熟练地验看火漆后展开，目光迅速扫过纸面。下一刻，他脸色骤然一变，持信的手微微颤抖，猛地抬头看向凤平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不好了！大皇子遭遇埋伏，坠落悬崖，生死不明！”

烛火“噼啪”爆开一个灯花。凤平城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有他搁在扶手上的左手，指节因瞬间用力而微微泛白。

“陛下！？要不要派人去搜寻·····”，马启明的声音带着急切与不确定。

静默如同实质般压下来。良久，凤平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不带一丝感情：“他要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就不配当朕的儿子。”

马启明张了张嘴，终究将更多劝谏的话咽了回去，低声应了句“是”，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凤平城似浑然不受影响，重新拿起朱笔，继续翻看下一份奏折。然而，那支惯常挥洒自如的御笔，却在半空微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瞬。笔尖饱蘸的朱砂，因这短暂的停顿，终究未能精准落于纸面，而是滴落、晕开，在奏章上洇出一片刺目惊心的鲜红，如同心头泣血，无声地昭示着平静外表下暗涌的惊涛。

华阳宫。

夜色下的宫苑静默如深海，琉璃瓦映着清冷月辉，檐下宫灯在晚风中轻摇，流淌出朦胧光晕。

殿内，烛火透过水晶灯罩，漾开一室温润明光。空气里浮动着淡淡苏合香，与书卷、棋枰的清雅气息交织。

凤临月独自坐在窗前。

一身流霞绡裁成的宫装，裙摆迤逦在地。墨玉般的长发仅以一支素银长簪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

她纤指拈着一枚白玉棋子，正凝神望着棋盘。黑白双子错落，如星罗列，映得她眉眼愈发清冽。

窗外忽有风过，拂动她额前碎发，也带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玉露悄无声息地走进内殿，步履轻捷，手中捧着一封密封函件。

“公主，凤字营急报。”

凤临月未抬眼，只将指间棋子落入枰中，发出清脆一响。

玉露会意，利落地拆开火漆，迅速浏览。她神色微凝，抬眼看向窗前那道静坐的身影。

“大皇子失踪了。”

“嗒”。

又一枚棋子被轻轻按在枰上。

凤临月拈着棋子的手悬在半空，有那么一瞬的凝滞。指尖微微收紧，白玉棋子映着烛光，几乎透明。

她浓密的长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如蝶翼掠过静水，在水面漾开极淡的涟漪。那双向来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似有寒冰乍裂，闪过一丝极锐利的光，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墨色覆盖。

她缓缓将棋子搁回青玉棋罐，动作依旧从容，只是指尖褪去了些许血色。

起身时，流霞绡广袖如云拂过棋枰，带起细微风声。

“派一队精干人手，沿着随歌可能的归途暗中寻找，务必隐秘。”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清寒，“另派一队可靠之人，即刻前往正念山庄。若有踪迹，速报我知。”

“是。”玉露垂首领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身影迅速融入殿外夜色。

凤临月移至窗前，凭栏而立。

远处宫灯的光晕在她矜贵的侧脸投下明暗交织的影。她微微扬起下颌，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目光仿佛穿透宫墙，落在了遥远未知的险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