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城,落九霄客栈,唐怜月的房间内。
慕雨墨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从昏迷中幽幽醒转过来。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房间里静悄悄的,并未看到那个预想中的身影,不由轻声唤道:“唐怜月?”
无人回应。
她也不急,自顾自地拉过柔软的枕头垫在身后,慵懒地倚靠在床头。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件物事——那是一柄薄如蝉翼、闪烁着森冷寒光的短刃,正是唐怜月的指尖刃。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刃身,指尖感受着那分锐利,脑海中不知回想起了何种情景,嘴角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丝近乎甜蜜,却又带着几分狡黠与危险的微笑。
恰在此时,一阵微风吹动了未关严的窗棂。
一道蓝色的身影如同月下幻影,轻巧地翻窗而入,正是慕雨辞。她落地无声,一抬眼,正巧将姐姐那对着匕首微笑的暧昧神情尽收眼底。
慕雨辞唇角立刻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她慢悠悠地走过去,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与调侃,拉长了语调:“姐姐——你这桃花,有点旺啊。” 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柄属于唐怜月的短刃。
慕雨墨闻声,迅速将短刃收起,抬眸看向妹妹,脸上并无被撞破的尴尬,反而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带着一丝关切:“雨辞,你怎么来了这儿?是大家长那边已无事了吗?”
慕雨辞随意地在桌边坐下,摇了摇头,神态慵懒,仿佛局外人:“让他们去折腾吧,” 她纤长的手指把玩着茶杯,“我就坐享其成就好了。”
慕雨墨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语气带着探究:“那你……选择站在哪一边啊?” 这无疑是当前暗河漩涡中最关键的问题。
慕雨辞闻言,却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浅笑,语气笃定:“相信我,” 她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更远的未来,“苏昌河和苏暮雨,最后肯定会站在一起的。”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沉稳的脚步声——是唐怜月回来了。
慕雨辞立刻站起身,冲着姐姐眨了眨眼,眼神中带着促狭和了然的意味,意有所指地轻笑道:“我走了,姐姐。” 她声音压低,带着暧昧的尾音,“不打扰你了。”
话音未落,她已如一道轻烟,再次从窗口翻出,身影迅速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房间内,只余下慕雨墨,以及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九霄城,苏家驻地。
屋内光线昏暗,仅有的几缕从陈旧窗纸透进的微光,也随着天色渐晚而一点点消散,最终被浓稠的暮色吞噬。内室中,苏家家主苏烬灰背对着门,静静地坐在阴影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轻轻推开。一人逆着门外最后那点微弱的天光走了进来,身形轮廓被勾勒得有些模糊。
苏烬灰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倦怠:“你来了。”
来人停下脚步,那即将彻底消失的光亮恰好映在他的侧脸上,光线昏昧,却足以让人辨认出那张带着几分邪气与从容的脸——正是苏昌河。
苏昌河勾起嘴角,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莫测:“老爷子知道我会来?”
苏烬灰依旧背对着他,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苏昌河语气半真半假,带着惯有的讥诮:“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这么不是个东西了吗?”
苏烬灰并未动怒,反而像是看穿了他层层伪装下的本质,缓缓道:“你似乎很不喜欢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样子,” 他顿了顿,一针见血,“是因为,怕被人看穿吗?”
苏昌河似笑非笑,并未作答,只是指尖那柄匕首旋转得更快了些,带起细微的风声,仿佛是他躁动心思的外化。
苏烬灰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以前的你,被我压着,不敢冒头。但今日,我锐气已失,” 他话锋一转,带着审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 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似乎能瞥见苏昌河,“看来你的受伤,真的是伪装出来的。”
苏昌河不置可否,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语气带着挑衅:“老爷子既然这么喜欢算计人心,不如算一算,我进来是打算做什么?”
苏烬灰终于说出了他的判断,声音带着属于家主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你想要苏家家主的位置?苏昌河,你只是一个无名者。无名者苏暮雨没有继承大家长的资格,你,” 他加重了语气,“也一样没有继承苏家家主的资格。”
苏昌河闻言,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懒洋洋地嗤笑一声:“被小瞧了啊。”
说完,他站直了身子。方才那副慵懒随意的姿态瞬间收敛,他一步一步,沉稳而缓慢地走向端坐不动的苏烬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节拍上,带着无形的压力。
“区区苏家家主之位,” 苏昌河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我苏昌河,看不上。” 他在距苏烬灰几步之外驻足,身上的疲懒之气在这短短几步路中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冰冷坚定的眼眸和一身毫不掩饰的绝强杀气。他紧握着手中的短匕,目光如炬,认真地看向那背对着他的身影,“我要做的,是一件暗河几百年来从未有人做过的事。我要实现的,是暗河所有人都无敢想象的宏愿。”
他一字一顿,声音在昏暗的室内掷地有声:
“我——要改变暗河!”
苏烬灰沉默片刻,并未被他的宣言所动,只是冷静地评估着双方的实力:“你的寸指剑的确很强,但要想胜过我,并不容易。” 他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势,“即便我的剑断了,我也依然是苏烬灰!”
话音未落,他将手在面前的桌上轻轻一按!一股极寒的霜白之气瞬间自他掌心下蔓延开来,如同活物般迅速在屋内扩散,墙壁、地面乃至空气的温度都骤然下降。苏昌河身后的房门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厚厚的冰层封冻,断绝了退路。
面对这逼人的寒气和封锁,苏昌河却毫无惧色,他冷笑一声,语气狂傲:
“无爪之虎,无睛之龙,不在话下!”
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并非使用他惯常的匕首,而是闪电般伸出了双掌,掌心蕴含着磅礴的内力,重重地击在了苏烬灰毫无防备的后心之上!
“噗——”苏烬灰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捂着胸口,从椅子上滑落,倒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苏昌河,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愤:“当年……若不是苏家,你们早就死了!”
苏昌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动容:“鬼哭渊,是暮雨背着我爬出来的。大家长的那一剑,是他自己接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从尸山血海中蹚出的冷酷与决绝,“我们不被选择地进入了暗河,但我们会自己,踏入彼岸。”
他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掌,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你,”他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苏烬灰,语气平淡却带着终结的意味,“是旧时代的遗物。”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那扇被冰封的门,内力微吐,震碎冰层。
“好好活着,”他推开门,步入外面更深的夜色中,留下最后一句话,随风飘入室内,“或许某一日,你再在江湖上听到暗河的名字,会有一些惊喜。”
室内,只余下重伤倒地的苏烬灰,以及那弥漫不散的寒意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