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总算安分了些许时日。沈纭泱一张小脸苍白如纸,在京城沈眉庄外祖家中,静养了许久,方才渐渐恢复了几分生,重新焕发出些许健康的光泽。
入宫殿选的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
乾元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黄道吉日。
沈眉庄侍奉在沈母左右
沈纭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沈眉庄了,守着规矩跟随在沈眉庄的身后,一前一后的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马车悠悠的向前出发,青玉陪着沈纭泱摇摇晃晃的向紫禁城而去
贴身婢女只能候在宫门口,无法再向前一步。青玉神色忧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纭泱走下马车。微风拂过,她的手微微用力,似是想将主人护得更稳些
沈纭泱蓦然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凝望着紫禁城外那一片辽阔的天际。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在薄光映衬下仿若天宫谪落的仙子般清冷而夺目,令周围一同前来的秀女们不由自主地投来惊艳且暗含嫉妒的目光。
沈纭泱立在耀眼的阳光里,仿佛自画中走出的一般。
一双眸子最是动人,黑处如无星无月的子夜,亮处似有鬼火荧荧。眼波流转间,分明有钩子藏在里头,看人一眼,便悄无声息地勾去半片魂魄。偏那睫毛又密又长,垂下时在脸上投下阴影,恍如帘幕低垂,掩去多少不可告人的心思。
身量纤秾合度,腰肢细得惊人,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脖颈修长,锁骨分明,每一处起伏都似经造化精心算计,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衣衫裹着的身子,隐约可见其下曲线,偏又裹得严实,反倒引得人凭空想象,愈发心痒难耐。
最奇的是那通身的气韵,冷中带媚,静中有妖。分明不言不动,却似有幽香自骨子里透出,缠绕在观者鼻端心头,久久不散。这般容貌,竟不似人间应有,倒像是古书里走出的精怪,专为蛊惑人心而生。
周围忌惮探究的目光将主仆二人包裹,沈纭泱浑不在意展示着她的绝色容貌
青玉凑近沈纭泱轻声询问道“小姐可是紧张?”
“我无防……”沈纭泱抬手怕了怕青玉的手背,身姿款款的同一众秀女,来到了待选的院子
沈纭泱仰头粗粗扫过周遭的环境,随着沈眉庄的身后一同来到了秀女候选的庭院
同来自各地的秀女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群人,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
很少有人说话,只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或是好奇地偷眼观察近旁的秀女。
沈纭泱入了庭院之后站在沈眉庄不远不近的一处树下
并没有上前和沈眉庄交谈的意思,早就撕破脸了,还装什么姊妹情深
“眉姐姐!”
“嬛儿!”
沈纭泱远远的瞧着沈眉庄的动静,只见她和一个容色清丽的女子,眉目有几分熟悉,满脸喜色拉着手低声交谈
精致的小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的时新宫装,合着规矩裁制的,上裳下裙,泯然于众的普通式样和颜色,并无半分出挑,也不小气。
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略略自矜身份,以显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可以轻易小瞧了去。
是甄嬛——
沈纭泱不动声色的收敛了目光,这样一副清丽脱俗的装扮,真是在一众秀女里面脱颖而出,心思果然灵巧
“嬛儿,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上次听外祖母说妹妹受了风寒,可大好了?”
“不过是咳嗽了两声,早就好了。”
沈眉庄好似放心了点点头,细细瞧了瞧那甄嬛两眼,微笑说道
“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素净,益发显得姿容出众,卓而不群。”
甄嬛脸上飞红,害羞的垂了垂眼眸
“姐姐不是美人么?这样说岂不是要羞煞我。”
沈眉庄含笑不语,甄嬛细细的打量着,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反绾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
甄嬛含笑,忍不住的赞叹
“几日不见,姐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皇上看见必定过目不忘。”
沈眉庄手指按唇上示意身边的少女噤声,小声说道
“谨言慎行!今届秀女佼佼者甚多,我的姿色不过而而,未必就能中选。”
甄嬛眸色闪烁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岔开了话题
目光流转躲在远处树下的俏丽身影,甄嬛心中一动,原本因着自己清丽的容貌,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的自得,一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
故作不在意的说道
“多年不见纭泱妹妹生的愈发气质出尘了!”
沈眉庄说着甄嬛的目光一望
就在两个人还想说什么的时候
只听见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翻地的声响。
二人停了说话,抬头去看。
只见一个穿墨绿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另一名秀女,口中喝道
“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你是哪家的秀女?”
被她扯住的秀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
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回答
“我叫安陵容。家父……家父……是……是……”
那秀女见她衣饰普通,早已不把她放在眼里,益发凶狠尖声质问
“难道连父亲的官职也说不出口么?”
安陵容被她逼得无法,脸皮紫涨,垂着头声细如蚊
“家父……松阳县县丞……安比槐。”
那秀女一扬脸,露出轻蔑的神色,哼了一声
“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样不知礼数。”
旁边有人插嘴提醒道
“你可知你得罪的这位是包衣佐领的千金夏冬春。”
安陵容心中惶恐,只好躬身施礼,怯生生的告罪
“陵容刚才只是想到待会要面见圣驾,心中不安,所以一时失手将茶水洒在夏姐姐身上,陵容在这里向姐姐请罪,望姐姐原谅。”
夏冬春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皱眉打量着安陵容
“我这身可是特意为着殿选制成的苏绣衣裳,你小门小户的赔得起吗?”
“凭你也想面见圣驾?真是异想天开!今日之事要作罢也可,你只需跪下向我叩头请罪。”
安陵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显得十分娇弱而无助,叫人萌生怜意。
周遭的秀女一时竟然无人出声,多说都同沈纭泱一样远远的冷眼旁观。
势力悬殊,谁会愿意为一个小小县丞的女儿得罪包衣佐领的千金。
甄嬛神色不虞,不觉蹙了娥眉。
沈眉庄察觉甄嬛的神色有异,握住甄嬛的手小声叮咛
“千万不要徒惹是非。”
“ 眉姐姐,我最见不得这等涨势欺人的作为”
轻轻挣开沈眉庄的手,走到二人的面前,抬手搀起安陵容拉在身边,转而温言对夏冬春
“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夏姐姐莫要生气。今日大选,姐姐这样吵闹怕是会惊动了圣驾,若是龙颜因此而震怒,又岂是你我姐妹可以承担的。况且,即便今日圣驾未惊,若是他日传到他人耳中,也会坏了姐姐贤德的名声。为一件衣服因小失大岂非得不偿失,望姐姐三思。”
“你是哪家的秀女来多管闲事?”
夏冬春一瞪眼,打量着出头为安氏打抱不平的秀女
“家父大理寺少卿甄远道……”
“你倒是生了一张巧嘴在这里多管闲事!”
夏冬春“哼”一声便走,并未继续发作,甩子着帕子去更换衣裳了。
围观的秀女散开,甄嬛为首拉着沈眉庄在一旁,同安陵容说话
安陵容满面感激之色,娇怯怯垂首道谢
“多谢姐姐出言相助。陵容虽然出身寒微,但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待选的姐妹,何苦这样计较。”
安陵容神色带着几分隐隐的担忧
“只是姐姐这样为我得罪他人,岂非自添烦恼。”
沈眉庄上前一步和安陵容相互点头问好,转头对着甄嬛打趣道
“你看你这个胡闹的样子。哪里是一心想入选的呢?也不怕得罪人。”
沈纭泱远远观望着这一场闹剧的结束,若有所思的望着那个唯唯诺诺的秀女,衣裳簇新,显然是新做的,衣料普通,显而易见是坊间寻常的作料,失了考究。
头面除了发上插两只没有镶宝的素银簪子和绒花点缀,手上一只成色普通的金镯子,再无其他配饰,在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秀女群中未免显得有点寒酸。
甄嬛心思灵动,看见墙角放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秋海棠,随手从案上取一把剪子,“唰唰”剪下三枝簪在安陵容鬓边,顿时增了她几分娇艳。
又摘下耳上一对翠玉环替她戴上,道
“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姐姐衣饰普通,那些人以貌取人就会轻视姐姐。这对耳环就当今日相见之礼。希望能助姐姐成功入选。”
安陵容感动的垂泪,连连道谢
“劳姐姐破费,妹妹出身寒微,自然是要被‘撂牌子’的,反而辜负姐姐美意。”
“从来英雄不问出身。妹妹美色,何必妄自菲薄。”
正说着,有太监过来传安陵容、沈纭泱和另几位秀女进殿。
待一众秀女走远甄嬛眸色中闪烁,此等绝色佳人定然令帝王倾眼,心中暗暗相比一番,也不及那名唤沈纭泱的秀女五分颜色
甄嬛心里正不是滋味,自诩聪慧机敏,爹爹自小便对自己另眼相看
自己的容色也是个中翘楚,什么赏花宴在一众女眷小姐中也是拔尖的存在,何曾被人衬托的暗淡无光
那人还是从前让她在父亲面前好大没脸的沈纭泱——
“眉姐姐可曾想过,以姐姐的家世姿色入选是意料中事。安氏虽然出身不好,但进退有礼,相貌楚楚别有一番风韵,入选的可能比夏氏大些。
“妹妹无意入宫,万一安氏得选,姐姐在宫中也好多个照应。当然今朝佳丽甚多,安氏能否得选另当别论,也是嬛儿一番愚见罢了。”
“你说的果然有几分道理,无怪你爹爹自小便对你另眼相看,赞你‘女中诸葛’。当然,安氏也的确可怜。”
沈 眉庄眉目舒展,两人双手相握感叹
“嬛儿,多谢你这样为我费心。只是你如此美貌却无心进宫,若是落入寻常人家真是明珠暗投了。”
嬛儿和自己的情意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
听眉姐姐如此说,甄嬛心中鬼使神差的闪过沈纭泱那远远伫立的身影,若是她不曾入选才叫做明珠暗投
心思百转间神色不变,甄嬛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扮,周围秀女多是娇艳的打扮,还好母亲有先见之明,自己如此清新的装扮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
连眉姐姐都不及自己,却还是开口
“人各有志。况且嬛儿愚钝,不惯宫中生活,只望姐姐能青云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