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昆仑墟的雪下了三百年，枝鸳的睫毛上都凝着霜。
她正跪在往生镜前，用仙力擦拭镜面蒙着的尘，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玄铁靴碾过碎冰的声响。
那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她灵台——三百年了，她以为早已忘干净的东西，竟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往生镜突然震颤起来，镜面泛起涟漪。
枝鸳抬头时，正看见镜中映出个玄色身影，斗篷边缘沾着昆仑山的雪，腰间悬着柄通体漆黑的剑。
待那人转过脸，她手里的拭镜布“啪嗒”掉在冰砖上，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四肢百骸都窜过细密的麻意，连指尖都僵得弯不了。
是白九思。
他比三百年前更高些，下颌线锋利如刀削，眉心那点朱砂痣却依旧鲜红，像她当年亲手为他点上的胭脂。
可那双眼睛，那双曾盛满星河的桃花眼，此刻正透过镜面望向她，重得像压了整座昆仑的雪。
枝鸳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浪——有重逢的怔忪，有藏了三百年的爱意，还有丝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
那目光太沉，砸在她心上，让她几乎要跪不稳。
她想移开视线，眼皮却像被钉住，只能任由那目光在她脸上烧出洞来。
心口忽然擂起鼓，震得她仙元都乱了。三百年前他在诛仙台上，也是这样望着她，喊她“阿鸳”，声音碎得像琉璃。
那时她也是这样，心跳快得要冲破胸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天雷劈断仙骨。
“痛……”枝鸳无意识地蜷起手指，指甲掐进掌心。
往生镜突然映出更清晰的画面——他跪在诛仙台上，玄衣被血浸透，却还朝着她的方向伸手。
她被阿兄按在观刑台，仙索勒得她锁骨淌血，只能看着他仙元溃散，魂魄被打入轮回池。
这些画面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心脏最软的地方。
她听见自己仙元逆行的声响，经脉里的灵力突然暴躁起来，像是在控诉三百年的思念。
心口开始收缩，像被上古枷锁捆住，越收越紧，痛得她几乎要蜷缩在地上。
“枝鸳。”
殿外传来他的声音，比记忆里沙哑些，却带着熟悉的尾音。
枝鸳猛地抬头，看见他不知何时已走进殿内，斗篷上的雪落在地上，瞬间化成水汽。
他离得那么近，她能看见他鬓角新生的白发，还有眼尾因渡劫留下的细纹。
三百年了。他在轮回里受了九世情劫，她在昆仑墟守了三百年往生镜。
原来再深的仙术，也挡不住时光在心上人脸上刻下痕迹。
枝鸳缓缓站起身，目光贪婪地扫过他的脸。
她要记住他此刻的模样——眉峰的雪霜，鼻梁的阴影，还有唇角那道浅浅的疤，是他第八世做将军时，替心上人挡箭留下的。
她要把这些都刻进元神里，免得下次天道再开杀戒，连回忆都被碾碎。
他忽然朝她走了两步，玄铁剑“哐当”落地，剑柄上缠着的红绳露了出来。
那是她当年给他编的，用自己的心头血染过，能护持仙元。
三百年了，他竟还留着。
心跳又乱了。这次不是单纯的快，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缠紧，又酸又胀，带着细微的痛。
枝鸳忽然懂了，仙书上说的“爱恨同源”，原是这个意思。她爱他，所以再见时心动如潮；她恨天道无情，恨自己无力，所以想起过往时心痛如绞。
“你怎么会来？”她开口时，声音像被冻住，碎成一片一片。
往生镜突然剧烈摇晃，镜面映出他九世轮回的画面——做书生时为她写下的诗卷，做侠客时为她寻的仙草，做帝王时为她空置的后宫……原来他每一世，都在找她。
白九思抬手想碰她的脸，指尖在离她寸许的地方停住，微微发颤。“
“我渡完劫了，阿鸳。”他眼底的红痕漫上来，“天道说，只要我历完九世情劫，就能再回昆仑。”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空气传来，烫得她睫毛发颤。
枝鸳忽然注意到他胸口，那里的衣襟微微起伏，能看见底下有块玉佩在发光——是她当年送他的定情物，据说能在轮回中指引方向。
“你的仙骨……”
“长回来了。”他笑了笑，眉心朱砂痣亮了亮，“只是还不太习惯。”
他笑得那样温柔，像三百年前在桃花树下，替她摘去发间落英时一样。
枝鸳看着他，忽然有泪从眼角滑落，落在往生镜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那泪水是热的，带着她压抑了三百年的委屈。
原来心动到极致，是会痛的。
就像此刻，她因为他回来而心动，也因为那些撕心裂肺的分离而心痛。
这些情绪缠在一起，像昆仑山上的古藤，盘根错节，却又舍不得斩断。
白九思终于敢碰她了，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别哭。”他声音很轻，“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枝鸳忽然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斗篷里。
那上面有昆仑山的雪味，有轮回路上的尘土味，还有她记了三百年的，属于他的气息。
她用力抱住他，怕这又是一场梦，怕一松手，他又会消失在诛仙台上。
“白九思，”她闷闷地说，声音带着哭腔，“我想你了。”
他抱着她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我知道，阿鸳，我知道。”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也想你，想了三百年。”
往生镜突然平静下来，镜面映出两道交缠的身影。
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冰棱，在两人身上织成金网。枝鸳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痛都不算什么了。
心动也好，心痛也罢，只要他还在，就够了。
她抬起头，吻上他眉心的朱砂痣。那里还带着雪的凉意，却烫得她心口发麻。
“白九思，”她看着他的眼睛，笑得泪眼朦胧，“这次换我护着你。”
他眼底的星光落了满身，像三百年前那个桃花漫天的夜晚。
枝鸳知道，往后的岁月里，心动还会有，心痛或许也不会少，但只要能牵着他的手，这点痛，她受得住。
毕竟，爱到深处，痛也是甜的。
.
*与正文无关.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