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料耳边响起一句掷地有声的反驳。万茜略显低沉的声线里透出一丝冷傲,少年人独有的尖锐棱角冲破了她平日素来温和的外表,横冲直撞般生长了出来。
“这种学生是哪种学生?我觉得李斯丹妮她很好。”
年级主任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顶撞,震惊得张着嘴愣了数十秒之后才回过神。他搞不明白,怎么短短几天时间,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就敢公然和自己顶嘴了。
万茜无视年级主任的说教,反而和他讲道理。她说作为老师不应该以学习成绩判断一个学生的品性,更不应该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挫伤学生的自尊和自信。
年级主任扫了一眼睡得仿佛不省人事的李斯丹妮,心想这是学习成绩的事吗?但看着万茜严肃的表情,他却想起了他的老师曾对他说的话——做教师,最重要的是要有教书育人的情怀,因材施教,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然而很多年过去了,在这一行里做得久了,人也渐渐变得麻木。情怀这种东西太过高昂,只能被当作华而不实的奢侈品束之高阁,最后心里能剩下的,唯有当做是工作的枯燥教学任务。
最后年级主任换了套说辞,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顺势教育万茜要好好学习端正态度,不能骄傲自满再犯同样的错误。说完这些,他感觉自己的面子找回来许多,踩着上课的铃声离开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叽里呱啦说的这一通,李斯丹妮是一个字都没听到,万茜之前的那句“很好”在她脑子里反复循环播放,直至填满了她世界里所有的声音。
从未有人会为她说这样的话,这是第一次。
李斯丹妮习惯了不被肯定,因为没有期待,所以也不会难过伤心。就像从来没吃过糖的人不会渴望甜,但突然有一天,这些东西突然给到她手里的时候,反倒叫她无所适从。
这块糖降临得太突然,沉沉地压在她心上,惊得她想要仓皇而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斯丹妮才敢悄悄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偷偷打量万茜,可惜对方正微微抬着头和年级主任理论,故而她只能看到万茜的半侧脸,看不到神情。
于是李斯丹妮开始盯着万茜的下颚线发起了呆,不知想的什么过于专注,年级主任离开了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万茜若有所感般垂眸看过来。
李斯丹妮原本就心虚,立刻慌慌张张地闭紧了眼睛。
大概是由于差点被抓包的惊吓,她的心砰砰跳得很快,声音大得几乎让她开始担心旁边的人会不会听到。不过好在万茜并没有察觉,照常在老师进教室前准备着当堂课的课本和学习资料。
李斯丹妮向来没脸没皮惯了,这次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万茜,索性就趴在桌子上假装自己一直在熟睡。
紧绷的胳膊没一会就压麻了,她趁着语文老师进教室的时候假装调整睡姿,头一扭,用后脑勺对着万茜。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脸,李斯丹妮心里的紧张感这才渐渐缓解下去。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这次分班考试的卷子,她的气场很足,教室里除了她的声音外没有一点杂音。
毫无变化起伏的声线似乎和燥热的天气逐渐交融,粘稠地凝固在了一起,拖拽着李斯丹妮的意识再次滑向困意的边境。
讲到诗词鉴赏题,语文老师按照惯例会先叫一个同学站起来把诗词读一遍,然后再讲后面的习题。
不出意外,语文老师点了刚转来16班的万茜来读。
这次试题选用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一首词。万茜的声音里好似透着鲜灵的生机,裹挟着清爽的风,吹散了李斯丹妮昏沉的睡意。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直到很多年后,李斯丹妮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炎热的夏日。她趴在桌子上假寐,记忆里没有任何画面,唯有万茜抑扬顿挫的朗读,涤去她所有纷杂的思绪,在时间的坐标上刻下一道永不泯灭的深刻划痕。
不过这时课堂上的她,尚不懂诗人满心戚戚的亡国悲苦,只觉得夏风暖软,时光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