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对，清淡点好，小鱼现在肯定没什么胃口，肠胃也需要缓一缓…”张小妹站在那个角落里简陋的操作台前，细细的水流冲刷着白瓷碗里金黄的小米。清晨的阳光穿过诊所临街的玻璃窗，在不锈钢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动物的皮毛气息，还有昨夜未散尽的紧张与疲惫。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揉搓着米粒，感受着那微凉的、圆润的触感，一边对着水龙头下哗哗流淌的清水低声念叨，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安抚自己依旧怦怦直跳的心脏。“昨天真是吓死人了…那血…那仪器…幸好…幸好挺过来了…”她想起李小鱼手术结束后那几乎要碎裂的模样，心头又是一紧。
“晨曦也要加油啊，”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铺着柔软垫子的笼子，里面的小狗蜷缩着，只有胸口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等你彻底好了，小妹我给你熬肉粥喝，顶配的那种！放好多好多肉！”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祈祷的温柔。
将淘洗干净的小米沥干水分，放入小巧的奶锅中，加入适量的清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她将奶锅稳稳地放在电磁炉上，按下了开关。橙红色的指示灯亮起，细微的电流声“嗡”地响起，锅底很快开始冒出细密的小气泡，如同初生的希望。
张小妹稍微松了口气，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她环顾了一下诊所内部。输液泵依旧发出规律的“滴答…滴答…”声，如同不知疲倦的心跳，连接着晨曦体内那根维系生命的细管。旁边的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波形线平稳起伏，数字在正常范围内跳动，无声地诉说着小家伙的坚韧。笼子里的小晨曦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浓浓奶音的哼唧，小脑袋微微动了动，又沉沉睡去。
窗外，城市彻底苏醒了。汽车的鸣笛声、自行车的铃铛声、远处工地的施工声、行人的交谈声…各种属于白昼的喧嚣透过窗户隐隐约约地传来，与诊所内这份脆弱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小妹走到晨曦的笼子边，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小狗的状态，又检查了一下输液管的流速和接口，确认一切正常。她伸出手指，隔着笼子的栏杆，轻轻碰了碰小狗温热的小爪子，低语道：“要乖乖的，小鱼姐姐为了你，可是豁出去了…”
她站起身，正准备转身回到灶台边看着粥，免得溢出来。就在这时，身后那扇紧闭的休息室门里，极其突兀地传来一声压抑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的咳嗽。
“咳…咳咳…”
声音很低，很轻，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浓重的疲惫感，但在格外安静的诊所里，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张小妹的心上。
“小鱼？！”她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也顾不上那锅刚刚开始酝酿香气的米粥了，几乎是踉跄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休息室门口。她的手颤抖着搭上冰凉的金属门把，还没来得及用力，就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伴随着一声更加清晰的、带着痛楚的闷哼，似乎是有人在床上艰难地移动。
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连忙一把推开门，动作急切却又在最后一刻放轻，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昏暗的光线从门缝涌入，照亮了窄小的空间。果然，李小鱼正挣扎着，用一只瘦削的手肘费力地撑着柔软的床垫，试图坐起身来。她的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脸色比昨晚手术结束时更加苍白，是一种近乎失血过多的、毫无生气的惨白，嘴唇干裂起皮，看不到一丝血色。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整个人像是刚从冰冷的水里捞出来，又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和精神，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重新倒下去，碎成一地琉璃。
“小鱼！你醒了？你别动！快躺下！你这是干什么！”张小妹只觉得一股又急又气又心疼的情绪直冲脑门，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也顾不上会不会弄疼她，双手按住李小鱼单薄的肩膀，阻止她继续起身的动作。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恶不恶心？快告诉我！”
“……小妹？”李小鱼似乎还没完全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眼神有些涣散，瞳孔里映着张小妹焦急的脸庞，却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她费力地眨了眨干涩得发疼的眼睛，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水……渴……”
“水！对对对，水！我怎么忘了！”张小妹这才反应过来，像被电击了一下，连忙松开按着李小鱼肩膀的手，转身快步走到房间角落的小桌旁。那里放着一个保温杯和干净的玻璃杯。她迅速倒了一杯温度适中的温水，又跑回床边，小心翼翼地扶起李小鱼的后颈，将杯沿凑到她干裂的嘴边，“来，慢点喝，别呛着。”
李小鱼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近乎贪婪地汲取着水分。清冽的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滋润，也仿佛带回了一点点飘散的神智。她连续喝了好几口，才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够了。
张小妹连忙放下水杯，重新扶着她缓缓躺下，又细心地替她拉了拉身上滑落的薄毯。
李小鱼缓了口气，胸口依旧有些起伏，她闭上眼缓了几秒，再次睁开时，视线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总算有了一些焦点。她没有先问自己的情况，而是第一时间转动目光，望向门口的方向，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急切：“……晨曦…晨曦怎么样了？”
“它没事！没事！好着呢！”张小妹赶紧抢着回答，语气又快又肯定，生怕她担心，“它现在情况还算稳定，真的！生命体征都还平稳，我刚去看过，输液也正常，监护仪上的数字都好好的！林医生早上还专门打电话来问了情况，特别关心你和晨曦，我跟他说你没事，就是太累了，让他放心了。”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李小鱼的脸色，看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还有眼睑下那两圈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心中的担忧和后怕又忍不住翻涌上来，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嗔怪和抱怨：“你也真是的！吓死我了！昨天晚上看你那个样子，我都怕你直接晕倒在手术台上！你知道你最后那会儿脸色有多难看吗？跟、跟鬼一样！林医生也担心坏了，一个劲儿问我是不是…是不是你又用了……”
她的话说到一半，有些犹豫地停住了，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没有。”李小鱼轻轻地打断了她。她的声音依旧虚弱，轻得像风中的羽毛，但语气却异常肯定，没有丝毫迟疑。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曾经被毒蛇咬伤、此刻掌心图案在昏暗中几乎看不真切的手，在眼前慢慢晃了晃，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倾听来自掌心的、只有她能感知的某种沉寂。
“……能感觉到，它很‘安静’…”她低声说，像是在对张小妹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次…我没有动用它。晨曦的情况虽然危急，但…还在常规医学的范畴内。只是…有些棘手。”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昨晚在手术最关键的时刻，她确实感知到了晨曦身上缠绕的那些代表【疾病】的命运之线，它们黯淡、紊乱，甚至有几根已经濒临断裂。那一刻，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去调理。但掌心深处传来的一阵尖锐的虚弱感，以及那几乎枯竭的【功德】储备，让她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念头。她清楚地记得【命运编织法阵】意识碎片那模糊的警告——强行调理超出当前功德承受范围的命运之线，不仅效果微乎其微，更可能引来可怕的【反噬】。她不能冒险，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晨曦。所以，她选择了依靠自己多年积累的兽医知识和那份超越常人的专注与冷静，硬生生将小狗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只是，这种纯粹依靠精神和体力的透支，其代价同样巨大。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用！”张小妹听到她的确认，仿佛一块大石落了地，连忙点头，像是生怕她不相信似的，语气也急促起来，“我当然知道！我全程都在旁边看着呢！你每一个步骤，每一针，每一个判断，都是你自己做的！真的，小鱼，你特别特别厉害！简直就是…就是神乎其技！”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真切的敬佩，但下一秒，又被浓浓的担忧取代：“就是…就是太拼了！真的太拼了！小鱼，你不能老是这样！你忘了你上次…”她猛地打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改口道，“总之，你身体本来就…就不是铁打的！这次纯靠技术是过关了，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去了半条命似的！这比你用了那个…那个东西之后，看起来还要糟糕！答应我，以后别这么吓我了，好不好？”
“……我知道。”李小鱼低声应着，没有反驳。她确实感觉到了，这次的疲惫和以往动用【命运编织之手】后的那种被抽空的虚弱感不同。那种虚弱，更像是精神层面的枯竭，带着一种与某种宏大力量连接后又被强行切断的空虚。而这一次，是纯粹的、深入骨髓的生理性疲劳，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沉重得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她的视线再次转向门口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固执的请求：“我还是想…去看看它。就一眼。”
“看！等会儿肯定让你看个够！”张小妹立刻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但动作却很温柔，替她把额前汗湿的头发拨开，“现在！立刻！马上！你给我好好躺着休息！哪儿也不许去！我给你熬了小米粥，正煮着呢，等下好了我端进来给你，你喝点暖暖胃，补充点体力再说！这可是医嘱！林医生也特别交代了，让你醒了之后必须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绝对不准再逞强！”
“……小米粥？”李小鱼微微偏过头，看着张小妹那张写满了关心和一点点霸道的脸，苍白的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谢谢你，小妹。”这简单的三个字，她说得有些艰难，却无比真诚。
“谢什么呀！跟我还客气！”张小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掩饰眼底的心疼，“我们是伙伴嘛！是战友！是…是家人！你快闭上眼睛再睡会儿，养养精神。粥应该快好了，好了我第一时间叫你。晨曦那边有我盯着呢，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放心吧！”
李小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嗯”。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也许是真的累到了极致，也许是张小妹的话语和那锅正在熬煮的粥给了她足够的安心感，没过多久，她的呼吸就再次变得均匀而绵长起来，重新坠入了沉沉的睡眠。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始终没有完全舒展开，仿佛在睡梦中，依旧有什么在困扰着她，是身体残留的疲惫，还是那些她曾窥见的、混乱的命运丝线？
张小妹又在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确认她真的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毯子的边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她才踮起脚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退出了休息室，并将门轻轻地、无声地带上，只留下一条极细的缝隙，以便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她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积压的沉重吐出了一半。她走到晨曦的笼子前，再次蹲下身，看着里面那个依旧安静沉睡的小家伙，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听到了吗？小懒虫，小鱼姐姐醒了，她可惦记着你呢。你也要争气一点，快点好起来，知道吗？不能让她白白辛苦一场。”
小狗的耳朵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张小妹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她站起身，回到了那个小小的灶台旁。电磁炉上的奶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小米粥特有的、清淡而温暖的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消毒水的冰冷味道。
“都会好起来的。”她看着锅里翻滚的、象征着生机的米粒，低声对自己说，也像是对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此刻正沐浴在晨光中的小小诊所说。
新的一天已经真切地开始了。虽然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带着尚未完全消散的担忧，但锅里升腾的热气，监护仪平稳的波形，还有那两个房间里微弱却坚韧的呼吸声，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词——希望。而希望，总是最能支撑人走下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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