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野谷外，九玄海边。
卿泫抱着娃娃，跟在洛凌身后，神色中透着不自然。
“神傀一事，还有诸多疑点……卿泫，你可知本帝为何要来抓你。”洛凌掂量着卿泫给的灵囊，里面大大小小全是糖果——整个礿霜都知道卿泫大人的糖是最好吃的，并且效用也比一般灵丹妙药好。
卿泫漠不关心，只是随意应答：“陛下看上臣了？抓媳妇儿呢？”
洛凌一阵无语，这家伙脑子里装的什么？！
还他高岭之花卿侍中！现在这个端着老态抱着娃娃，还和他开玩笑的究竟是谁啊！
洛凌微微抬头，看向海与云的无边苍茫。道：“本帝在梦中看到了浮生树，看到了一个身影，是你……”
卿泫随意“哦”了一声，玩儿着娃娃。
洛凌没管他反应，继续道：“有族民辱骂浮生不公，有族民羡慕凡人自由，有族民痛恨凡人贪痴……浮生给神族加上清、明的枷锁，却把另一端交到凡人手中，要求事事顺从他们的意愿……贪欲无所止，几万年了也没个解……族民要求我彻底释放镜相河，隔绝神凡两地，他们宁愿死也不想再守着苦寒之地的凡人……”
卿泫看着洛凌的眼睛，从前曾立志要改变北域苦寒境地的天命帝王，最喜着鲜艳的衣裳，如今也是黯然褪色，疲倦。
卿泫闭了闭眼睛，心脏好像更疼了，开口道：“陛下知道女夷吗？”
洛凌回答：“女夷乃是东泽凡人传说中掌管春夏生长的神明，有言‘女夷鼓歌，以司天和，以长百谷禽兽草木’，你说她干什么？”
卿泫轻哼一声，撇过眼睛，道：“这不就对喽？凡人要的就是能活着，活的好，活的轻松自由——不然要我们这些神来干什么？和他一起啃树皮，食婴孩？”说着，还把怀里的凌泠晃了晃……
又道：“神史记载，十万年前蚀乱爆发，所存生灵十不足一，你猜猜凡人他们是如何一步步繁衍至今的？他们可不像您，由祈愿而生”
洛凌答不出来，十万年前的神史，史书拿出来都要散成灰了，更别提翻阅了。
看向卿泫，似乎在向他寻求答案。
但卿泫卖了个关子，抱着凌泠转了几个圈，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对洛凌来说，看上去像个母亲抱着自己孩子玩耍，但又有些不对劲，具体是哪里……要说卿泫看上去像个疯子吗？
卿泫停下脚步，突然望向洛凌，问： “孩子想在母亲肚子里存活，怎么办？”
洛凌试着回答：“食物？”
“那要吃多少？”
“十个月？”
“无止境……”卿泫眼里又浸染这着一丝血红，那样子，简直快像疯了似的。
“哈……懂了吗？在凡人眼里，‘无止境’谁能提供？神啊……哈哈，神爱世人，甘愿自缚……说得就跟笑话一样，但和母亲一个道理，母亲首先是人，再是母亲，神是由凡人创造的，归根结底也沾着一丝人性——好像说偏了……陛下……您也做做母亲，看看会不会有答案……”卿泫晃晃头，把怀里的凌泠抱的跟紧了一点，喏喏的附在凌泠耳边说“乖乖的……好孩子……”
海滩上的风轻轻吹着，发丝挠过脸颊，不痒但疼。
洛凌回过神，看着卿泫的背影渐行渐远
卿泫大声喊道：“陛下再靠着海边吹风，当心被海染上神怨，成了我族第一个意外身亡的冰帝！”
洛凌听着这话不对劲，哪来的神怨？什么叫神怨？！有这个东西存在吗？！
海里只有九玄鲛一族，还是个灵族……算了。指不定这老史官当疯了，又发现什么残史了。
再望了望那海，转头跨步跑着，跟上了卿泫，不再说那事。反而去抢卿泫手里的娃娃，那对洛凌来说可真是个稀罕物——神灵混血，还是要被做成神傀的原材料，一个字，稀罕。
来嘛，他也做做这“母亲”好了
洛凌抱着手里的娃娃，问：“娃娃叫什么名字？”
“没有，陛下取个？”
“我取他一个凌字”
卿泫低头沉思几分，又开口道：“叫凌泠好了，凌霄雪霁处，泠然落清泉”
洛凌思考着，没再哼声，心里默念着凌泠二字，只觉与卿泫，天生作陪。
洛凌娃娃还没玩够，但卿泫却突然把凌泠夺了回来，满怀幽怨的盯着洛凌。刚刚在神游，竟然被这小子带过去了“你赐他凌字，你要他给你做事！”
洛凌摇摇头，道：“不，我是要你来帮我完成任务，卿泫，你对他很不一样……”
凌泠自被卿泫救出，除了刚才，就一直待在卿泫怀里，像是护食一样护着。
“本帝在想，你该不会看上这娃娃了吧？但本帝觉得你没那么禽兽，毕竟，你收养了太多孩子，都很喜欢你，一天天下朝，就跟在后面嗲嗲的喊阿母——反正我是没见过其他孩子像他一样抓着你的辫子，你不说教的，还给他唱歌哄着。”
卿泫默不作声，低着头，牙都要咬碎了，咯咯作响。北域那么个严霜之地，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多嘴的帝君，说话不冻嘴吗！
抓着娃娃的手也多了几分力道。
“怎么了，说中了？你还真喜欢他啊！”洛凌看着卿泫不太对劲的样子，眼神里无光，丝毫没注意卿泫情绪不对。
“哥哥……”一声弱弱的嗓音传来。经过两天的相处，那个小团子也是敢和卿泫说说话了，但还是……凌泠总觉得哥哥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哥哥……”凌泠眨着眼睛，注视着卿泫，开口又喊了一声“哥哥”，双手去捧卿泫的脸。小小的手，抹过眼眶，带走了晶莹。
“你哭了？”洛凌问，“……我不说话了……”
真见不得卿泫哭，就那双眼睛，一落泪，要老命了！
卿泫哑着嗓子开口：“陛下和臣去趟凡间吧……”。
又拍了拍凌泠的背，故作嗔怪道：“不许叫哥哥……太小了……叫爷爷还差不多”
随后又看向洛凌 ，没等他回答，卿泫自作主张拉起他来到了凡间——同华城
街道两旁，绸缎庄里的锦缎如云；瓷器店中的青花瓷，釉色温润；书肆内，古籍的沉香与新鲜的墨香交织。
小贩们推着满载着鲜果、蔬菜的木轮车，吆喝声此起彼伏，与买家的讨价还价声交织。
马蹄声响起，是远行的商队或是官家的马车，尘土飞扬。
孩子们在街头追逐嬉戏，老茶馆里，老人们围坐一桌，品着香茗。
凌泠歪着脑袋看着周遭一切，没见过的东西好多，还有那些人，和那些要他命的黑衣人气息差不多……
又趴到卿泫肩头，心想：哥哥身上有他喜欢的气息，哥哥长得也好看，为什么要叫爷爷呢？
凌泠想着，嘴巴里就被塞了一颗糖。
太甜了……
卿泫低下头温声问道：“好不好吃？喜欢吗？”
凌泠微微晃着小脚，在思索怎么回答，过了会儿开口：“哥哥，有不太甜的吗？”
卿泫道：“叫爷爷就给你——小泠儿不喜欢糖吗？”
凌泠摇摇头，说：“哥哥，泠儿喜欢哥哥，不要糖。”
卿泫微微一笑，摸了摸凌泠的后脑。凌澪靠到卿泫肩上，蹭的卿泫身上暖洋洋的。
好喜欢哥哥的味道，但这是为什么？凌泠想着，渐渐又昏睡过去了。
他们来到一家酒楼，小厮招呼上了二楼，找了个位子坐着，那位置可以直接看到地下一楼的歌舞戏。
卿泫和洛凌端坐在此，前者舒适闲淡，还还了个姿势抱着凌澪，后者如芒在背，正襟危坐，半点不想跟一群凡人坐。
“洛大少爷啊，别这么僵硬，放松”卿泫是这么说，但洛凌是半点听不进去，这和北域的凡间不一样，极大的不一样！
人太多了！
点菜伙计上前，看了眼也知道问谁听菜单。
“那，按那边客人的菜式都上一遍，味道稍微清淡点。”卿泫随意指了处地方，眼瞎，看不到具体的菜式。伙计瞧着，那桌至少十个菜……
“客官，要不少少？”伙计看着卿泫病殃殃的面相，和对面阖眼的公子，劝着要不少些菜，他怕到时候吃出毛病来了。
“没事，不差钱，来一遍就行。对了，再加一碗白粥”
伙计抿抿唇，也只好传给铛头了。
酒楼中间的台子上，乐师奏着乐，舞女跳着舞，洛凌看着实在没趣。
几先前一直不说话的洛凌开口问道：“你带我来这是为了吃饭？这有什么好吃的？”
“少爷你不食人间烟火，这可比家里好吃多了，咱总不能天天抱着果子啃吧！”
“再说你不觉得这里的舞跳的格外生动吗？曲音也是别致，还是比家里的好听”
洛凌感觉卿泫在说胡话，这里和北域没什么两样，就是暖和了些，生灵多了些，没别的了。
卿泫给洛凌倒了杯茶，然后把凌泠喊醒了。
“唔……哥哥……”凌泠软散的嗓音带着困倦，在卿泫怀里伸了伸腰，手又抓着辫子不放了。
洛凌看着，心里嗤笑一声。
“看来伤快好了啊，小泠儿要不要吃东西？”卿泫让凌泠支起身子坐好，笼在身前。
凌泠微微点了点头，趴在桌子沿儿上，去够茶盏。
“小团子，要喝茶吗？”洛凌看着凌泠的动作，故意把茶盏放远了点。
明明礿霜里像凌泠这般大小的孩子不少，可为什么凌泠看着就讨喜，让他忍不住想去逗。
洛凌把眼前的茶杯又推到凌泠面前，挥手里面装了点果汁。
看向卿泫，随口一问：“卿泫，你就这么喜欢养孩子么？”
卿泫本抿着茶，又看向凌泠捧着果汁在那里喝，眼里的情愫道不明，说不尽。至少洛凌是觉得，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痛苦和一丝……怀念。
一旁温酒的妇人蹲着，酒香逐渐浓醇。
“少爷就当我善良，我也不喜欢做那群孩子口中喊的阿母，但……他们确实很可怜，我就算不养……罢了，这话不吉利。”
“您算过礿霜每年会收到多少来自镜相河里弃婴吗？本是流向人间的福渠，却载满了无数的离散，若非近几年福渠拓宽了，数量怕是还得往上涨——不养，他们就死了，仅此而已”
洛凌听不明白卿泫具体想说什么，感觉他话里有话，但那“仅此而已”，他一个字都不信。
饭菜上了齐全，卿泫动筷给洛凌夹了块鱼肉，“尝尝吧，不一样的人间……”
旁边温酒的妇人听着这两人对话奇奇怪怪的，什么礿霜，福渠……人间，乱七八糟的。
另一个稍见着年轻点的妇人，听的入迷，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她好想知道，便慢慢凑到了跟前。
问：“两位客官是修士吗？”
一时间洛凌顿住了，竟然忘了开屏障了。
卿泫倒不急，好像预料到有人问，笑着回答：“当然了，看样子，您倒是很感兴趣啊”
“我主家老祖就是五阶修士，听说，好像活了五百多年，客官您多少岁啊？”
“小宗小派，堪堪两阶，自是没达到老祖水平。”
妇人把一旁温好的酒，端到桌上，继续凑近了一步。给洛凌和卿泫倒酒。
“看您这么年轻，定是要好好修炼啊。不然这脸就可惜了，未达四阶，断是驻不了颜的，客官这么好看，岂不可惜了。”
洛凌自是不会和这群凡人说话，只是闷声喝着酒，盯着凌泠喝着粥。一切交由卿泫胡编乱造。
“定然，只是您似乎对修炼一事了解较多啊。”
妇人故作谦虚，心里确是有些雀跃“没有，凑巧看过些图鉴，但我此生是与修炼无缘了……我啊，灵脉脆弱，能多活几年都算好了。欸，刚听见客官说的礿霜，镜相河，是在哪里啊？”
“在最北边，跨过一片海就到了，不过别轻易尝试，那海吃人，有魅惑人的海妖，要把人抓了带到海里弄死，必须要有人带着才行……”
卿泫故意吓着那妇人，谁料那夫人非但不害怕，反而更有兴致了。
这时候凌泠吃饱了把碗放到一边的声音响起，卿泫就先没忙着忽悠人了。
那大碗白粥，只动了一小部分。
“吃这么少啊，小泠儿，多吃些啊，长长肉”卿泫重新端起白粥，夹了些菜混着白粥叫了叫。
凌泠不好拒绝，想躲着，但都被卿泫撬开了嘴，一口又一口的吃着。
可他是在吃不下了，但卿泫觉得就是不够。
凌泠胃涨的发慌，绝口再不吃一口了，卿泫怎么哄骗都没用。
“哥哥~吃不下了，放过我好不好？”凌泠做着副撒娇的模样，嘴巴鼓鼓的。
“你撒娇也没用，我又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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