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陡然变得愈发浓密,豆大的雨点如万千银线般从低沉的天际倾泻而下,织就一片浩渺无垠的水帘。乌云如同脱缰的墨龙,肆意翻涌扩张,将最后一丝光亮也吞噬殆尽。虽不过申时左右,这苍穹却似已提前坠入了无尽的黑夜,只余那阵阵雷鸣,在这昏暗世界中轰隆作响。
砚京此次召集他们兄弟三人,不仅仅是为那则传闻的真伪,还有一件要事。他言道过几日曹丞相家的二小姐将登门拜会砚修,这位二小姐对砚修已是倾慕已久。
砚修听闻,心中泛起一丝为难,本欲婉拒。可侧目望见两位兄长在旁,他们眼睛眨个不停,那模样似是在极力忍笑,又像是带着几分期待,砚修无奈,只能勉强应承下来。
离开府邸厅堂之际,自幼便随侍在侧的封衍连忙撑开油纸伞,为他遮挡豆大的雨滴。一边走着,他还忍不住愤愤不平,低声咒骂着那些肆意传播谣言的人。
封衍那些散播少爷谣言的人,最好别让我知道他们是谁,不然我定叫他们好看!
砚修望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唇角微微上扬,发出一声轻笑。封衍不过才十八岁,少年心性,藏不住什么情绪。
可封衍并不知晓,那些传闻中,除了“断袖”之事为百姓揣测以外,其余种种,皆非虚妄。梦是真,梦中人为男性是真,情爱之事自然也是真。
快到砚修所居院落时,他忽然驻足,而后转身迈向将军府外。封衍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手中伞被砚修的动作带的险些掉落在地,他连忙快步跟上去。
封衍少爷,咱们这是去哪?
砚修国师府。
银白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将砚修的脸庞映照得惨白。紧随其后的滚滚雷声与浩大雨声交织成曲,在这天地间奏响一曲磅礴的乐章。
国师府邸乃整个天都城最为幽深雅致的地方。九曲回廊,曲径通幽,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蜿蜒曲折,两旁翠竹掩映,更凸显了府邸的雅致与品味,府内还有许多小巧精致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花园中。
砚修和封衍在门口停驻片刻,一位侍者迅捷而至,面带恭敬之色将二人迎入府中。
“砚修将军,国师大人正在书房等您。”
看来,国师早已洞悉他必将再度登门。砚修示意封衍先行前往前厅稍候,自己则随着侍者朝书房走去。
静谧的书房,典雅的书架上摆满了珍贵的古籍,屋内摆放着古朴的摆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熏香,闻着令人心安。
国师李阜身着一袭青衣,端坐在书房中,面前摆放着一张巨大的书案,上面堆满了各种奏折和书籍,时而沉思,时而提笔批阅,神情庄重而严肃。
“国师大人,砚修将军到了。”
闻声,李阜抬起头。只见他面容清瘦,眉目疏朗,眉毛如剑,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他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微微泛白,更添几分威严。那张脸上的肃穆之色在看见砚修时稍微和缓一点,竟让人看出几分慈眉善目出来。
旁边侍者见此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国师大人果然对这小将军最为得意,瞧这变脸速度,比今天的闪电速度还要快。
李阜你先退下吧。
“是。”
待书房门缓缓阖上,发出一声轻响,李阜方才转身,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将砚修引至一旁的茶案边。二人相对而坐,李阜为他斟上一杯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李阜做了个“请”的手势,砚修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抿唇,随后一仰头,将那杯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砚修入口醇厚,余味悠长,好茶!
李阜豁然大笑,声若洪钟,震得四周空气似乎都在微微颤动。他的笑声里没有丝毫做作,全是发自肺腑的畅快。
砚修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将手中的茶盏置于几案之上,那茶盏与几案相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紧接着,他缓缓地低下头,如同学子等待夫子教诲般,静默而安然地等待李阜开口。
李阜那么言归正传,砚修将军此次前来,可是为了破解那梦魇之法?
砚修正是,还望国师告知。
李阜缓缓抬起手轻抚长须,良久才沉沉吐出一口气。那叹息声虽轻,却像一块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砚修心头。他尚未开口,空气中却已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令砚修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李阜微尘已扰动,命运必有波动。
砚修意思是?
李阜意思是,梦中之人并非将军的梦魇,而是劫数,此劫数命中注定,且无破解之法,你早已无法抵抗。
李阜镜花水月,唯有顺其自然。
雨幕如注,丝丝寒意悄然渗入空气,让人不禁瑟瑟发抖。惊雷不时划破夜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砚修踏上归家之路时,天色早已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回到府中后,砚修和封衍身上的衣袍仿若都浸了水一般,潮湿无比。
封衍执意要为砚修备好热水沐浴,却被对方温和但坚定地婉拒了。
砚修你且去歇息吧,这些事不必费心。
语气温和,却又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决绝。封衍只好作罢,临走前仍担心的望他一眼。
封衍自幼伴于砚修身旁,朝夕相处间早已谙熟他的喜怒哀乐。今日从国师府归来,才踏出几步,封衍便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砚修一贯沉稳的步伐似乎变得迟缓了些许,那紧锁的眉头和若有所思的眼神,无不透露着他内心深处的忧虑。
封衍暗自揣度:一定是有什么更令人心烦的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