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银白的月华如轻纱般洒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水面像是被铺上了一层碎钻,在微风的轻抚下泛起层层涟漪,每一道波纹都折射着清冷的月光,宛如星子在水间闪烁。山峦在月色中若隐若现,与这片湖面共同构成了一幅静谧的夜景图。
文潇与赵远舟并肩坐在湖畔边,夜风轻拂着他们的衣袂。两人似乎都在静静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实则心事各不相同。文潇的目光虽然停留在远处的山影上,思绪却飘向了远方;而赵远舟看似在凝视着湖面,实则时不时就将视线瞥向木屋。
砚修被梦境反噬的效果姗姗来迟,却又来得时机刚好——正好在离仑离开之后。此时,宿泱正在木屋里为他疗伤,而赵远舟虽然身在屋外,心神却一刻未曾离开过那间木屋。
最终,是文潇打破了这份寂静。
文潇你就是师父身边的大妖?
赵远舟是,记起来了?
微风拂动,轻轻吹起发丝,文潇的面容被月色衬得越发温婉。
文潇还要感谢冉遗的控梦术,让我想起了许多事。
想起了杀师仇人,想起了在大荒时的点点滴滴,那些回忆时而让她悲痛,时而让她怀念。更重要的是,她想起了一直在苦找的一半白泽令就在体内。虽说另一半白泽令如今还杳无音信,去处成谜,但她心中笃定,找到它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赵远舟想起了就好。
说完,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再次瞥向那座木屋,文潇看的想笑。堂堂大荒大妖朱厌,上不畏神灵之威严,下不惧妖邪之凶煞,可如今面对一个人时却如此小心翼翼,她真的要不得不佩服砚修了。
不过同时,她又有些好奇一件事。
文潇虽说相处不久,但这几日看来,砚修虽话少,可脾性却很温和,所以你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砚修生你的气?
文潇对义庄那晚后,二人身上发生的变化印象深刻。砚修似乎对赵远舟从爱搭不理变成直接无视了,尽管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一贯如此,文潇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二人之间微妙的疏离感,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偶然——而赵远舟,必定是引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虽然今日二人又恢复了正常,可文潇实在是好奇。
赵远舟闻言叹了口气,将义庄那晚他去砚修房中找他,以及后来他们两人的对话全部同文潇讲了出来。
说完便看见文潇细眉微皱,看着他的目光带些不可置信。
赵远舟怎么了?
文潇你竟然不知道?
见赵远舟神情疑惑,不似作假,文潇便将砚修五年前初上沙场的事同他细细讲述,赵远舟是越听心越凉,越听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人。不对,他本就不是人。
文潇我以为,你作为砚修的追求者,对这件事早已了然于心。
没想到这妖不仅不知道,竟还在人家的雷点上反复横跳。
砚修什么了然于心?
文潇正观赏赵远舟后悔的神情,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身体微微一僵。发现来人是砚修后,她才拍了拍胸口安抚还在怦怦乱跳的心。
文潇没什么没什么,你来得正好,赵远舟他应该有话想对你说。
说完,文潇起身,顺便带走了刚从木屋出来的宿泱。
砚修坐到赵远舟旁边,二人此刻相距不过毫厘。四周又陷入最开始的寂静,但赵远舟的心脏却是“砰砰”跳的又快又响。情绪这种东西,对于妖来说非常难得,有的妖需修炼成百上千年才得以体会一种情绪,还有的妖甚至终其一生都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赵远舟缓缓抬手,轻轻抚在胸口的位置。这种情绪,人类称之为“欢喜”,更确切地说是“醉心”。时光倒流至百年前,他亦曾感受过这般心动。百年岁月如白驹过隙,世间万物变幻莫测,不变的是看见眼前人时那股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情绪,依旧炽热而浓烈。
赵远舟你刚刚都听见了什么?
砚修没听清。
确实没听清,他接近二人时正正好好只听见了“了然于心”四字。
赵远舟轻叹一声,那语气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这一反应令砚修几乎将困惑写在脸上。砚修并不知晓,文潇说的那句话中,真正的关键并非“了然于心”这四个字。
不过没听清也好,听清了反倒让赵远舟不知如何是好。
失落来的快,去的也快。
赵远舟没忘了正事,他清清嗓子,不敢看砚修的眼睛。
赵远舟对不起。
砚修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时愣住,眼中满是不解。他默默打量着赵远舟,总觉得今晚的他与往常有所不同。
砚修为何要道歉?
赵远舟不了解你的过去,轻易就说出轻视性命的话。
砚修听后,沉默一瞬。
砚修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追求死亡?
这下沉默的轮到赵远舟了,砚修敏锐地捕捉到这份静默,对方紧闭的嘴唇、闪躲的眼神,都在无声地印证着他的猜测。
砚修为什么?
似是觉得这三个字的语气太过生硬,砚修正欲改口,却见赵远舟忽然转过头来,恰好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赵远舟我是大妖朱厌,是承载天地戾气的容器,有时戾气会将我侵蚀,使我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赵远舟百年前,我曾被戾气所控,杀死了一个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人。
赵远舟八年前,戾气再度将我侵蚀,让我杀害了小卓的父兄。
砚修凝视着赵远舟的双眸,那其中仿佛藏着一片情绪海域。懊悔如暗流在深处涌动,挣扎像是海面上时隐时现的浪花,而那被戾气缠绕的痛苦,则如同风暴前压抑却又无法平静的天空,看的人心里沉甸甸的,很是不好受。
砚修一定要用死亡来终结吗。
以砚修的视角来看,赵远舟又何尝不是在承受着因他而起的因果报应呢?那些被赵远舟夺去生命之人所带来的戾气压在他心头有千万斤重。
每一次不得已之下夺取他人生命的悔恨,以及深陷泥沼般身不由己的无奈,这些情绪如同锋利的荆棘,将赵远舟的身心刺得千疮百孔。这般沉重的枷锁,他已背负了太久太久,久到如今的赵远舟只觉得死亡反而成了一种解脱,一种能够让他逃离这无尽痛苦与折磨的唯一途径。
砚修而且,这世上还有人不希望你死。
砚修的眼眸仿若一泓幽潭,眼波流转间,宛如静谧湖面上泛起的微微涟漪,既温柔又令人心醉。
赵远舟缓缓倾身而近,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砚修猝不及防地发现自己竟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砚修大脑都有些短路,一时竟忘了躲开。
赵远舟那个人是你吗,阿砚?
砚修如果是我的话,你能放下求死之心吗?
赵远舟如果是你的话……
赵远舟只觉一阵晕眩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倾倒。他下意识地轻轻靠在砚修肩头,温热的触感透过衣衫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找到了一丝依靠。
砚修的整个身体顿时僵住。
赵远舟如果是你的话,我便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