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沈原安踏进这座朱漆斑驳的府邸时，檐角铜铃正被暮风撞出细碎的声响。青石阶上苔痕蜿蜒如篆，廊下悬着的纱灯在暮色里泛着昏黄，恍若一簇将熄未熄的火。他身后的甲胄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却无人敢拦这位手握虎符的新太子。

庭院深处，枯荷塘边最后一片残叶坠入水面时，废太子豫正倚着雕花槛栏喂鱼。

“侯爷来得倒比春汛还急。”废太子沈绎在月洞门内倚着竹帘冷笑，玄色袍袖垂落处露出一截镌龙纹的玉佩——那是皇帝曾经亲赐的太子礼器。

沈原安的目光掠过那抹残金，在石凳上从容落座：“殿下的茶盏倒是比宫墙外的雪化得快。”

“你既已封侯拜相，何必再踏这腌臜地界？”沈绎亲手烹茶的姿势仍带着天子仪范，沸水冲入青瓷时溅起的雾气朦胧了两人面容。

沈原安的雪色狐裘拂过积霜的汉白玉，嗓音如淬过冰泉：“殿下既知腌臜，又何必留着这池子活水？”

他望向池中翻搅的锦鲤，那些鱼尾划出的涟漪正巧映着豫袍角绣着的五爪蟒纹——那是被褫夺前最后的皇储规制。

沈绎忽而仰首大笑，喉间震颤如断弦古筝：“侯爷要这池中鱼子？”话音未落，他已将半盏鱼食倾入水面，激得红鳞争相撕咬，“可沈家无后，这满朝皆知……”

“正因满朝皆知，才需殿下这株玉苗。”沈原安的玄色云纹靴底碾过沈绎故意洒落的鱼饵，“殿下既饮了这盏冷茶，也该尝尝寒门滋味。”

沈原安忽而展颜：“殿下可知，本侯昨夜在枢密院翻完卷宗，发现您这一系的宗脉竟比皇室玉牒还繁茂？小侄儿七岁能诗、九岁通礼，上月生辰宴上作的《鹤鸣赋》连太傅都赞不绝口。”

沈绎猛然攥住栏柱，指尖在缠枝牡丹纹上刮出细痕。那夜他亦曾望见北斗偏移，却无人告知这星兆竟指向自己那座荒凉的府邸。

茶盏在沈绎手中颤出涟漪，沈原安续道：“殿下既不愿让这孩子困在祠堂诵经，何不让他登极九重？我膝下无子，正需一位嫡嗣承爵——待他弱冠时，自然会让出东宫。”

沈绎喉间滚出一声嗤笑：“沈原安，真当这天下是街市菜摊，能这般讨价还价？”

“不然呢？”沈原安忽地倾身，袖中滑出一枚鎏金卷轴，展开时露出"养嗣诏"三字，右下角朱砂印玺正是当今天子的"奉天承运"。

“圣上春秋鼎盛，却已着手储君之事。”沈原安将卷轴轻叩石桌，惊得池鱼四散，"殿下可愿让我这小侄儿成为这星象所指之人？"

廊外忽传来幼童清亮的读书声：“父亲，'天命无常，唯德者居之'……”

沈绎倏然起身，袖口玉佩击在案上发出闷响。

沈原安望着那方龙纹：“这孩子若生在寻常官宦家，如今该在练马场上驰射；生在商户门庭，此刻该在账房里学算筹。可殿下偏要他日日跪在佛堂前念悔过文……”

“殿下可曾想过，此子在佛前多磕一个头，便离真正的龙椅远一寸？”

沈原安离去时脚步声渐远，却似踏在他心脉之上。廊下纱灯忽明忽暗，映得满地竹影如囚笼。沈绎踉跄着推开西厢门，见幼子正捧着《礼经》蜷在罗汉榻上，发髻间插着支褪色的孔雀翎——那是沈绎被废那日，他偷偷插在父亲冠上的。

“若我儿真成了太子..."沈绎指尖划过诏书边缘，刃般锐利，“你预备何时让他真正登基？”

“待殿下这府邸再挂上东宫匾额之时。”

“你这孩子，倒是养的快。”柳洵溪还在府外的马车上等着，见人然真的领了个孩子出来，也不有得几分惊意，“这般小，离了家人……”

“？我自不会让他离了家人……”沈原安指了指后面，竟还跟着五六个人，“到时候便让他们与太傅一起住在新宅里，必不会打扰洵溪的安宁，可好？”

“我知你是个有主见的……”柳洵溪向沈原安伸出一只手，“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是。”沈原安忙不迭的上前牵住那手，上了马车，将人搂在怀里，“今天晚上……”

“不行。”

“(｡•ˇ‸ˇ•｡)洵溪~”

“……不行。”

“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