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子汤

我跪在拔步床前的青砖地上，掌心被琉璃盏的冰棱激得发麻。

主人广陵王的声音从床帐内传来：“春堂，拿我的犀角梳来…...”她的指尖指向妆台上的鎏金匣。

我知主人要的那把梳子，是孙大人去年在她生辰时送的礼物。

“呲啦——”

床帐内传来裂帛声，混着孙大人粗重的喘息。我回头时正见他的玄铁护指勾住主人缠胸的鲛绡，月光纱的经纬在蛮力下寸寸崩断。

主人的脊背弓起如离水的虾，脖颈上淡青的脉络在烛火下忽隐忽现，薄如蝉翼的肌肤下，血管跳动的节奏竟比檐角铜铃还乱。

“别..….”主人抬手欲遮，腕间玛瑙串珠撞在孙大人的护腕上，溅起细碎的红光。

孙大人单手擒住她的双腕，按在枕上，另一只手扯开自己的狮蛮带。玄铁铠甲坠地时砸出闷响，内衫往屏风上一抛，惊飞了上面绣着的百子嬉春图。

我这才看清他蜜色背脊上横亘的新旧伤痕。最新一道箭伤横贯左背，暗红血痂还没完全愈合。他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汗珠顺着腰部滑落，在青砖地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遮什么？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孙大人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血腥气。可当他触及主人身体时，平日斩人头颅如切菜的大手，却轻柔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犀角梳在我掌心沁出凉意，梳背上嵌的孔雀石映着烛火，在帐幔投出流萤般的碎光。

“愣着作甚？”孙大人突然转头看向我。他战袍下摆还凝着外间带进来的冰霜，此刻被暖阁的地龙烘化成水渍，在青砖上蜿蜒濡湿。

“去拿避子汤来！”他伸手要过犀角梳，象牙白的梳齿穿过主人纠缠的长发。我这才发现主人发间竟掺了银丝。孙大人的手突然顿住，一缕断发缠上梳齿，被他悄悄塞进贴身的鱼鳞袋。

屏风后传来药吊沸腾的咕嘟声。我逃也似的钻进耳房，从紫檀药柜最深处取出陶罐。

避子药粉特有的苦香弥漫开时，暖阁突然传来物品落地声。透过茜纱窗棂，我窥见孙大人正用额头抵着主人的胸口，宽阔的肩背如同山岳。

“伯符…...”

主人的声音混着更漏声飘来，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但她话语温柔，让我想起去年秋猎时的白鹤。那日她在芦苇荡捡到折翅的丹顶鹤，也是这样捧着它的颈子轻哄。孙大人当时嗤笑她妇人之仁，转身他却命人制了金丝夹板，给那丹顶鹤固定伤翅。

此刻他正用同样的手法固定主人的手腕。主人弓起身子，中衣滑落时露出肩头旧疤，正是前些年为孙大人挡箭留下的。

孙大人的喉结剧烈滚动，突然低头咬住那道疤痕，犬齿刺破结痂的皮肉，鲜血顺着下颌滴在鸳鸯枕上。

“你当年替我挡箭...”他的声音闷在主人肩窝，“来日便还你...”

“不要……不要胡说……”

我端着避子汤进去，跪于床边纱帐外，等待主人召唤。

透过纱帐的缝隙，我见到主人葱白的指尖抚上孙大人后颈，在第七节椎骨处轻按。那里纹着只振翅的鹤，是去年她亲手刺的。

孙大人起了身，命我将避子汤端进去，我看见他将避子汤含进口中，俯身渡给她，药汁顺着交缠的青丝淌进衾被，在锦缎上绘出山水般的纹路。

药汤喝完了，我接过空碗，膝行退出纱帐。

窗外传来夜枭阵阵凄厉的啼叫。我缩在药炉旁，看铜吊里残余的黑色药汁，突然想起老嬷嬷说过的话：“情毒入髓，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