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材市场像个发高烧的病人。切割机轰鸣声是急促的喘息，灰尘在正午阳光里打摆子。林浅把安全帽往后脑勺一推，汗珠顺着带子往下淌，在锁骨窝积成小水洼。
"姑娘，这板子真要不得？"王阿婆攥着褪色布袋，指节像老树根缠住袋口的麻绳。她身后是间用雨棚搭的杂货铺，三只狸花猫正在漏雨的墙角舔爪子。
林浅蹲下身，指尖抚过带着流水纹的白色石板："您看这条裂纹，要是铺地上..."话音被手机铃声截断。养老院护工发来照片：李爷爷又把轮椅卡在厕所门口。
"马上来！"她抓起工具包，瞥见角落堆着几块边角料。电锯嗡鸣声里，白色石屑像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十分钟后，带着弧形缺口的石板变成猫窝，三只狸花挨个钻进去打滚。
"林小姐？"穿灰西装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皮鞋尖沾着木屑，像踩碎了一地阳光。腕表秒针跳动的声响，居然能穿透市场的嘈杂。
"这是意大利卡拉拉大理石。"他弯腰时领带垂下来，在猫窝上方晃成个钟摆，"我订了三个月。"
林浅抹了把脸上的灰，工具箱里掉出卷皮尺。皮尺滚过男人擦得锃亮的鞋尖，在猫窝前摊成僵直的舌头。
"赔钱。"他说。
王阿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三只猫炸着毛窜进货架深处。林浅看见男人西装袖扣的反光里，映着自己鼻尖上的灰点。
林浅数了数钱包里的现金，又看了眼手机余额。数字像被猫挠过的毛线团，乱糟糟的。
"分期付款行吗？"她抬头问。
男人没说话，从西装内袋掏出名片。烫金字体在阳光下刺眼："陆沉舟，远洋建筑集团CEO"。
"陆总，"林浅把名片翻过来，"这石头值多少钱？"
"十二万八。"他看了眼腕表，"现在十二点十五分，利息按日息万分之五计算。"
林浅差点把名片捏皱。她想起养老院李爷爷的轮椅，想起王阿婆漏雨的铺子，想起三只狸花猫在石窝里打滚的样子。
"要不这样，"她突然笑了，"我给您设计个办公室，抵债。"
陆沉舟皱眉："我的办公室不需要设计。"
"可您知道吗？"林浅从工具箱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根据人体工学，您的办公桌高度不对，椅子靠背角度也不对。长期这样，腰椎间盘突出概率增加47%。"
她看见陆沉舟的眉头跳了一下。
"还有，"她指着图纸，"您的文件柜在西北角，每次取文件要走七步。按您每天查阅二十次文件计算，一年下来多走的路，够从北京到天津了。"
陆沉舟的领带又晃起来："说重点。"
"重点就是，"林浅把图纸拍在他胸口，"让我给您重新设计办公室，抵债。"
陆沉舟低头看图纸。阳光从雨棚缝隙漏下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浅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混在建材市场的灰尘里。
"可以。"他终于开口，"但要用我的设计系统。"
"什么系统？"
"VR空间优化系统。"他掏出平板，"输入身高、体重、工作习惯等数据，系统会自动生成最优方案。"
林浅瞪大眼睛："那还要设计师干什么？"
"淘汰不合格的设计师。"陆沉舟划开平板，"比如你这种，连大理石和花岗岩都分不清的。"
林浅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一把抢过平板："好啊，那就比比看。用你的系统，和我的设计，看谁的效果好。"
陆沉舟看了眼腕表："给你三天时间。"
"不用，"林浅扬起下巴，"就现在。"
她抓起工具箱，跟着陆沉舟往外走。王阿婆在后面喊："姑娘，猫窝的钱..."
"记我账上！"林浅头也不回。
三只狸花猫从货架后面探出头，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阳光里。最大那只打了个哈欠，钻进新窝里蜷成一团。
黑色迈巴赫碾过建材市场的碎石子。林浅抱着工具箱缩在真皮座椅角落，看窗外景色像被熨斗烫过般平整。车载香薰是冷冽的雪松味，混着她工具箱里的香蕉水味。
"你的系统会算这个吗？"她突然伸手戳了戳车窗，"下午两点钟阳光入射角63度，百叶窗应该调成——"
"系统会自动追踪太阳轨迹。"陆沉舟在平板电脑上划动，"比人脑精确0.3%。"
林浅冲后视镜做鬼脸，看见司机憋笑憋得耳朵通红。车子拐进CBD时，她工具箱里掉出卷粉色绝缘胶带，咕噜噜滚到陆沉舟皮鞋边。
"这是什么？"他用两根手指拈起来。
"魔法胶带。"林浅拽回胶带，"能修水管，能绑头发，去年还帮流浪狗接生过。"
陆沉舟抽了张湿巾擦手："建议你安装个物品管理APP。"
电梯升到38层，林浅的耳膜嗡嗡响。玻璃门打开时她倒吸口气——整层办公室白得像个巨型实验室，员工们戴着降噪耳机，键盘声整齐得像机枪扫射。
"这边。"陆沉舟推开磨砂玻璃门。
林浅的帆布鞋在地毯上蹭出刺啦声。她盯着占据整面墙的电子屏，上面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这是你的工位。"陆沉舟敲敲显示屏下方的金属台，"系统会实时监测你的心率、呼吸频率和脑电波。"
"等等，"林浅按住快要滑落的工具箱，"我们不是要比设计吗？"
"现在开始。"陆沉舟按下遥控器，四周升起透明隔音罩，"你有两小时。"
林浅看着突然变成鱼缸的办公室，工具箱哐当掉在地上。陆沉舟在外面对她比了个倒计时手势，电子屏突然弹出猩红的数字：01:59:58。
"疯子！"她踹了脚隔音罩，发现角落有台咖啡机。
二十分钟后，陆沉舟看着监控皱眉。林浅把A4纸折成飞机，正用马克笔在隔音罩上画向日葵。她脚边堆着用咖啡渣捏的十二生肖，保温杯里插着用文件折的百合花。
"系统显示她的专注度只有2%。"助理小声说。
陆沉舟扯松领带："开门。"
隔音罩降下的瞬间，咖啡香扑面而来。林浅举着杯拉花歪歪扭扭的卡布奇诺："尝尝？我用你碎纸机里的废文件当燃料煮的。"
陆沉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见自己的真皮椅被套上手工编织的彩虹椅套，电脑支架上粘着会晃脑袋的塑料向日葵。
"这就是你的设计？"
"这是概念展示。"林浅转了个圈，帆布鞋上的荧光涂鸦在反光，"冰冷的系统算不出这个——"她突然踮脚凑近，"你右肩比左肩低0.5厘米，因为长期用右手操作平板。"
陆沉舟后退半步撞到咖啡桌。林浅趁机把测温枪对准他额头："看，压力值爆表了吧？"
警报声突然响彻楼层。电子屏变成刺目的红色，数据流像被飓风搅乱的蛛网。林浅看着自己随手画的向日葵在屏幕上扭曲成漩涡，听见陆沉舟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动了我的主机？"
"我就是..."她晃了晃插在主机接口上的彩虹U盘，"想给你装个屏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