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的雪光刺得人眼睛发涩。安陵容蜷缩在硬得硌人的雕花木榻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记得自己分明已经咽了气——那碗杏仁茶腥甜的气味还堵在喉咙口,皇帝暴怒的叱骂声犹在耳边。可此刻掌心传来的痛楚却真真切切,混着帐幔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竟让她想起碎玉轩里那方绣到一半的鸳鸯帕。
"姑娘醒了?"
绣鞋踏过青砖的簌簌声惊得她肩头一颤。转头望去,着藕荷色掐牙比甲的宫女捧着药碗立在屏风旁,腕上翡翠镯子映着炭火泛出幽光。安陵容下意识往床角缩了缩,却见对方眼尾堆起笑纹:"奴婢阿箬,是娴妃娘娘跟前伺候的。您晕在御花园雪地里,可是我们主子亲手把狐裘给您裹上的。"
喉间突然泛起细密的痒,她掩唇低咳,指腹却触到脸颊异样的触感——那两道被华妃命人用金簪划出的疤,竟消失了。
"烦请姑姑替我谢过娘娘。"出口的声线细若游丝,却让阿箬怔了怔。这嗓音清凌凌似玉磬,倒像是刻意掐着喉咙发出来的。安陵容垂眸盯着锦被上盘旋的银线云纹,忽而想起那年选秀,自己也是这样低眉顺眼地站在甄嬛身后,用半哑的嗓子唱了一曲《采莲》。
正殿飘来零星的对话声。她将药碗抵在唇边,借着升腾的雾气偷眼打量——楠木屏风后立着道纤长的影子,雪青色氅衣下摆缀着银狐毛,说话时总带着三分温存:"...到底是条人命,何苦让内务府那些腌臜婆子作践。"
"娘娘心善,可那丫头来历不明..."老嬷嬷的声音陡然压低,"听说高贵妃昨儿在养心殿闹了半宿,非说御前丢了个白玉扳指..."
安陵容的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划。药汤泛起涟漪,映出她微微上挑的眼尾——这具身子约莫十五六岁,眉眼竟与从前有七分相似,只是颧骨略高,透着几分江南水汽氤氲不散的清冷。
"安姑娘可好些了?"
锦帘掀起的刹那,安陵容已将药碗搁在案上。起身时膝盖重重磕在脚踏边缘,她恍若未觉,恭恭敬敬行了个挑不出错的万福礼:"劳娴妃娘娘记挂。"
青玉砖沁着寒气往骨头缝里钻。她数着对方绣鞋上珍珠滚过的次数,直到一双带着玫瑰膏香气的手将她扶起。抬眼的瞬间,安陵容险些咬破舌尖——这眉眼,像极了乌拉那拉氏!
"本宫瞧你衣裳单薄,让阿箬取件斗篷来。"如懿说话时总爱摩挲腕间的翡翠念珠,十八子的碧色映着雪光,倒像极了景仁宫那串被皇后日日捻着的东珠。
安陵容刚要推辞,忽听得外间一阵环佩叮当。寒风卷着脂粉香扑进来,鎏金护甲已经挑起了她的下巴:"哟,这就是娴妃捡回来的小雀儿?"高晞月凤眸斜飞,指尖蔻丹鲜红欲滴,"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喉间的桎梏让她想起被按在翊坤宫青砖上的那个雨夜。安陵容屏住呼吸,任由视线虚虚落在贵妃领口的金累丝领约上——那里缀着颗鸽血红宝石,艳得像滴未干的血。
"姐姐何必为难个丫头。"如懿上前半步,广袖不经意拂开高晞月的手,"内务府新贡的雪顶含翠正温着,不如..."
"本宫同你说话了?"高晞月突然反手攥住安陵容的腕子,翡翠镯子撞在骨节上发出脆响,"昨儿御花园当值的太监说,有人瞧见个黑影往撷芳殿去了——"她猛地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安陵容耳畔,"你说,会不会是手脚不干净的..."
殿内炭盆突然爆出火星。安陵容浑身发抖,却不是怕——高晞月袖中飘来的苏合香混着龙涎香,倒让她想起从前调给皇后的鹅梨帐中香。若是在这香气里掺上三分甘松...
"贵妃娘娘明鉴。"她忽然重重跪下去,额头触地时发出闷响,"奴婢昨日本是要去撷芳殿送绣线的,谁知旧疾发作晕在梅林。若娘娘不信,可传绣坊张嬷嬷问话。"
如懿的念珠停了半拍。高晞月冷笑一声松开手,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倒是伶牙俐齿。"鎏金护甲划过安陵容苍白的脸颊,"本宫最见不得狐媚相,娴妃可要看牢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廊下,安陵容仍保持着叩首的姿势。青砖上的寒气渗进额间,她却盯着地上那点胭脂痕出神——方才高晞月俯身时,她分明看见贵妃领口内侧沾着星点褐色的药渍。
"快起来罢。"如懿亲手来扶,指尖触到她袖中藏着的硬物时顿了顿。安陵容慌忙将手往身后藏,一枚缠着红绳的银铃铛却滚落在地。
那是她方才从药碗边摸走的银匙,此刻被帕子裹成铃铛模样,倒真像宫女们挂在荷包上的寻常饰物。如懿的目光在银匙上打了个转,忽然轻笑:"本宫库房里还有几匹软烟罗,回头让阿箬给你裁件新衣。"
安陵容攥着铃铛的手指节发白。从前在甄府学调香时,她总爱把香具擦得锃亮。方才高晞月俯身时,她本可以趁机将银匙探进对方香囊...
殿外暮色渐沉。她望着如懿映在窗纸上的剪影,忽然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清晨。甄嬛也是这样立在廊下,鬓边红梅被风吹落在她掌心。
"安姑娘?"阿箬捧着斗篷进来,却见少女正对着铜镜出神。镜中人眉眼低垂,指尖轻轻抚过光洁的脸颊——那里本该有两道狰狞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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