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记得,隔壁住着一个总是穿着白衬衫的男孩。他叫唐潇,比我大三岁。我们两家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楼道里永远飘着油烟味和潮湿的霉味。
妈妈每天打两份工,早出晚归。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写作业,听着隔壁传来的争吵声。唐叔叔又喝醉了,摔东西的声音、阿姨的啜泣声,还有唐潇低声的劝慰。每当这时,我就会轻轻敲敲墙壁,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
"小满,又在等我吗?"唐潇总是这样笑着问我。他的眼睛很好看,像盛满了星星,即使眼角还带着淤青。他会帮我检查作业,教我解我不会的数学题。有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坐在天台上看月亮。
"你知道吗?月亮其实不会发光,"唐潇指着天上的月亮说,"它只是反射太阳的光。"我侧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苍白。
十五岁那年,我发高烧。妈妈上夜班,是唐潇背着我去了医院。我趴在他瘦削的背上,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声。"小满,别睡,"他的声音在发抖,"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天之后,唐潇开始教我弹吉他。他说音乐能让人忘记烦恼。我们常常躲在储物间里练习,那里隔音好,听不见外面的争吵。他的手指修长,轻轻拨动琴弦时,仿佛在抚摸什么易碎的东西。
那年夏天,唐阿姨在楼下开了家小杂货店。唐潇每天放学后都会去帮忙,我也常常去那里写作业。店里的生意不错,唐阿姨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唐潇说,等攒够了钱,就带妈妈搬出去住。
可是好景不长。一个雨夜,唐叔叔又喝醉了。我听见楼下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是唐阿姨的尖叫。妈妈拉着我下楼,看见杂货店的玻璃全碎了,货架东倒西歪,商品散落一地。唐阿姨坐在废墟里哭,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
"那个畜生!"唐叔叔醉醺醺地骂着,"开什么店!把钱都给我!"唐潇站在妈妈身前,死死攥着拳头。我看见他的白衬衫上沾着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唐阿姨的。
那天晚上,唐阿姨来我家借住。我听见她在厨房跟妈妈哭诉:"潇潇他...他刚才去找他爸了,说'爸,你能不能对妈妈好一点'...那孩子,明明自己也害怕得发抖..."
我悄悄推开唐潇的房门。他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一片碎玻璃,掌心被割出了血。"小满,"他声音沙哑,"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抱住他,他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唐潇哭,以前我以为,我喜欢的是他那双爱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哭,我心里竟像有刀子扎着一般的疼。
那天之后,唐潇更加拼命地学习。他说要考到最好的大学,带妈妈离开这里。我常常看见他深夜还在天台背书,月光照在他的课本上,像撒了一层盐。
高三那年,唐潇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临走前,他把吉他送给了我。"小满,要好好的,"他揉揉我的头发,"等我回来。"
可是他没有回来。大二那年,唐阿姨打电话说唐潇住院了。我连夜坐火车赶到他的城市,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第一次听说"抑郁症"这个词。
病房里,唐潇蜷缩在床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我轻轻抱住他,就像当年他背我去医院时那样。"唐潇,月亮还在呢,"我贴着他的耳朵说,"我陪你一起等天亮好不好?"
现在的我们,住在一个能看到月亮的小公寓里。唐潇开了家音乐工作室,我成了插画师。带妈妈离开过更好的生活的誓言如今终于实现了。
我们还是经常在夜晚坐在阳台上看月亮。他为我弹着吉他,手指依然修长,轻轻拨动琴弦时,会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很喜欢晚上,万籁俱寂,这一刻,世界只属于我们。
"小满,"他忽然停下弹奏,"谢谢你一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