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组作业的分组名单贴在公告栏上时,田柾国的目光死死锁住“金晚柠”三个字旁边紧挨着的“车银优”和“金泰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堵在胸口。图书馆角落那张熟悉的长桌,此刻却成了无声的战场。摊开的资料凌乱地铺陈在桌面上,如同他们之间悄然滋生的裂痕。
田柾国的手指用力点着方案草稿上他用红笔重重圈出的部分,指关节微微发白。“这个数据模型,必须用最成熟可靠的方法,前人反复验证过的,”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金晚柠的脸,捕捉她一丝一毫的反应,“创新?风险太大,时间根本不够我们试错!一步踏空,整个项目都可能崩盘。”他无法忍受在晚柠面前可能的失败。
车银优身体微微前倾,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推了推鼻梁上精致的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充满挑战性。“柾国,如果永远固守所谓的‘成熟’,我们和抄作业有什么区别?这次作业的评分点,核心就在‘新意’!”他展开自己那份构思精密的图表,线条流畅大胆,指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我这个框架,计算量是大了点,但一旦跑通,效率提升是几何级的。风险?值得一搏。”他语气里那份成竹在胸的自信,像一根刺,轻轻扎在田柾国紧绷的神经上。他同样敏锐地察觉到金晚柠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对他那份大胆图表的兴趣。
空气骤然凝滞,像绷紧的弓弦。田柾国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安静得可怕的阅览区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引来远处几道不满的视线。“值得一搏?”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尖锐,“说得轻巧!最后熬夜补窟窿、承担失败后果的,还不是整个小组?你只想你自己出彩!” 他胸口起伏,那句“在晚柠面前出彩”几乎要冲口而出,被他死死咬在齿间。
“够了!” 金晚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突兀地插了进来,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她脸色有些发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摊在膝盖上的笔记本页角,纸张发出细微的呻吟。“都别吵了行不行?”她的目光在两张剑拔弩张的脸上焦灼地移动,带着恳求,“柾国的方法稳妥,银优的思路有新意,为什么不能各取所长?我们综合一下,折中处理不行吗?”
金泰亨一直沉默地坐在稍远的位置,像风暴边缘冷静的观察者。此刻,他放下手中一直无意识转动的笔,身体前倾,试图充当缓冲地带。“柾国,银优,”他声音放得很缓,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晚柠说得对,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把作业做好。别为了方法上的分歧伤了和气,不值得。”他刻意避开了那个悬在所有人头顶、心照不宣的名字——金晚柠。她的存在,早已让这普通的学术争论变了味道。
“和气?”田柾国冷笑一声,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车银优,“每次都是这样!他眼里只有标新立异,根本不在乎实际操作的可行性!这叫不负责任!”他心底翻涌的,是更深的恐惧——恐惧车银优那耀眼的光芒,会彻底遮蔽自己在金晚柠眼中的位置。
车银优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带着冷意的弧度:“不负责任?我看是你故步自封,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你的稳妥,不过是平庸的遮羞布!”那“平庸”二字,被他清晰地吐出,带着尖锐的回响。两人之间,空气仿佛被点燃,噼啪作响的敌意几乎肉眼可见。
金晚柠看着他们,一种深重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下来,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不明白,那个曾一起分享寿司和蛋糕、在湖边肆意大笑的四人世界,怎么会因为几张纸上的数据模型,就轻易碎裂成这般难堪的模样?最终,小组作业勉强按照她提出的折中方案推进,但整个过程,田柾国和车银优宛如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讨论时视线绝不交汇,发言也冰冷简短,空气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天后的放学路上,金泰亨在单车棚堵住了低头开锁的田柾国。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金属车架镀上一层暖橘色,却驱不散两人之间的寒意。“柾国,”金泰亨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他单刀直入,“我们这样下去不行。像个斗鸡似的互相啄,只会让夹在中间的晚柠越来越难做。她脸上的笑容都少了,你没看见吗?”
田柾国开锁的动作顿住了。他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冰冷的车锁,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被戳破的狼狈和更深的不甘:“……我知道。道理我都懂。”他猛地抬起头,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烦躁和一丝痛苦,“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泰亨,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心平气和?每次看到车银优在她旁边,用那种……那种好像无所不能的调调说话,晚柠还听得那么认真,我就……”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剩下的话狠狠咽了回去。那是一种领地即将被侵入的焦灼,一种光芒被夺走的恐慌。
金泰亨看着他眼中挣扎的痛苦,心中了然。他叹了口气,转身又在放学人流渐稀的林荫道上,找到了独自背着书包、步伐略显沉重的车银优。
“银优,”金泰亨与他并肩而行,梧桐树的影子在他们脚下拉长,“我们认识多久了?柾国他……性子是直了点,容易较真,但他没有恶意。我们四个,不该是这样的。”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晚柠夹在中间,她比谁都难受。你忍心看她一直这么强颜欢笑下去?”
车银优脚步放缓了。他望着远处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教学楼尖顶,沉默了片刻。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他脸上惯常的从容。“……我也不想。”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每次争执过后,看到她那种左右为难、小心翼翼的眼神,我心里也不好受。”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一丝挫败,“可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柾国那种固执的、仿佛天生带着否定的态度,尤其是当着晚柠的面……我就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非要争个高低输赢不可。”他承认了,那份争强好胜里,掺杂了太多想在金晚柠眼中证明自己价值的急切。
金泰亨停下脚步,看着车银优眼中复杂的情绪——有懊恼,有不甘,还有一丝对失控的茫然。他拍了拍车银优的肩膀,什么都没再说。有些裂痕已经产生,并非几句劝解就能轻易弥合。那枫糖色的暖意,似乎正被这无形的硝烟悄然侵蚀,留下一道道亟待修补的纹路。晚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