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的最后一夜,我们在当年复健的房间住下。月光爬上病床改造的卧榻时,樊振东忽然从枕头下摸出个铁盒,锈迹斑驳的锁扣刻着工作室的旧地址。
"本想在金婚宴上给你。"他咳嗽着打开盒子,泛黄的信封雪片般散落。
最上方是2019年暴雨夜的便签:"衣服洗好了怎么还?樊振东。"背面是我当年随手画的量体速写,被他描摹了无数遍,纸张边缘已呈半透明。
第二封贴着2023年慕尼黑邮票:"今天学会用左手写字,护士说练字能复健。苏棠,樱花开了,疼的时候我就数花瓣。"信纸皱巴巴的,有几处水渍晕开的墨迹。
最底下是2053年的诊断书复印件,医生建议手术的空白处,他钢笔字迹龙飞凤舞:"不治了,要留着清醒时间给棠棠改设计稿。"
我攥着诊断书浑身发抖,月光掠过他颈间的手术疤痕。他笑着抽走纸张:"都过去了。"铁盒最深处躺着本泛黄的设计图册,每页空白处都写满小字。
"2019.3.12 她耳后有颗朱砂痣"
"2025.8.7 女儿眼睛像她"
"2041.11.3 抗癌药太苦,但她说吻是甜的"
泪水砸在2050年那页的樱花标本上,他伸手接住:"现在知道为什么总送你樱花了?"枯花背面显出褪色字迹——"花期太短,要趁盛开时相爱"。
晨光微曦时,我们交握着翻阅子女们偷藏的纪念品:女儿录的产房录音、儿子拍的训练场求婚视频、孙女收集的九百张赛事门票。智能窗帘自动开启,满院樱花涌入全息投影,虚拟花瓣与真实落英在病床上方共舞。
"该写信了。"他忽然摸出钢笔。我们头挨着头写下最后封信,给五十年后的彼此:
**"若你读到这封信,请去院子东南角第七块砖下,那里埋着1999年的月光。我们曾在月光下量体、拥吻、接住每个坠落的彼此。不必悲伤,樱花谢了还会开,就像我总会越过时空,再次走向浑身湿透的你。"**
钢笔滚落床沿时,监测仪发出长鸣。窗外突然刮起大风,五十年前那件球衣从晾衣绳飘落,轻轻覆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樱花穿过全息投影,落在少女时代的设计稿上,像上帝终于盖下认可的邮戳。
三个月后,子女们按照遗愿将我们葬在工作室旧址。智能墓碑循环播放初遇影像,每当有人驻足,25岁的樊振东就会在雨中说出那句:"请问...可以借件衣服吗?"
春风拂过碑前的樱花信箱,五十封信件在月光下沙沙作响。最上方是今早刚投递的明信片,背面印着新星乒乓球手的采访照——那姑娘耳后有颗朱砂痣,腕间红绳系着枚樱花戒指。
樱花年复一年落下,有人在时光的邮局当差,把未尽的誓言盖上永不过期的邮戳。每当春雷惊醒大地,就会有颗雨滴坠向工作室的屋檐,重复那场等了千百世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