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两点十分，吊扇叶片的影子在天花板上转成模糊的灰圈。汝南缩在最后一排，膝盖顶着前面椅背，帆布书包里塞着昨晚裱好的三张水粉作业。陈默挨着他坐，正用美工刀削炭笔，木屑落在两人中间的过道上，像堆小小的黑色雪粒。
"听说今天来的是美院的周教授。"前排的赵阳转过半张脸，校服领口沾着酱油渍，"去年联考出题组的，我表哥说他判卷特严。"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穿灰西装的教授拎着牛皮纸袋走进来。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他弯腰放投影仪时露出后腰的膏药贴，边缘已经发黄卷边。汝南闻见淡淡的药油味，混着前排女生发梢的椰子香波气息。
"先看这张。"投影亮起的瞬间，后排响起吸气声。《蒙娜丽莎》的电子版被放大到像素模糊，周教授用激光笔在画面上画圈，"注意嘴角这个色块，至少叠了二十层釉彩。"
张渊忽然撞开后门闪进来，运动鞋底沾着湿泥。他在汝南斜后方落座时带进一阵樟脑丸的气味——美术器材室的防蛀粉。汝南瞥见他裤脚沾着干涸的石膏浆，像是刚给雕塑底座补过裂缝。
"现在有些考生。"教授突然提高音量，激光红点停在蒙娜丽莎右眼，"以为用贵材料就能拿高分。"他抖开牛皮纸袋，哗啦倒出一叠画作，"看看这个！"
汝南的脊背瞬间绷直。最上面那张水粉风景他再熟悉不过——青灰的远山，溪边歪斜的老槐树，右下角有他画到凌晨三点时不小心蹭上的橙色调色痕迹。画纸边缘还留着被画板夹压出的凹痕。
"颜料堆得像奶油蛋糕！"教授用尺子敲打投影幕布，"这云彩用的什么？樱花珠光色？联考不是圣诞贺卡设计！"
林小蔓噗嗤笑出声，镶着水钻的手机壳在桌面磕出轻响。汝南感觉耳尖发烫，手心在牛仔裤上蹭出汗渍。那张画用的确实是廉价颜料，云彩发灰是因为白颜料掺了太多水。
"再看看这个。"教授抽出另一张素描，教室里响起窸窣的议论。张渊的速写本汝南见过无数次，但此刻投影上的画让他瞳孔骤缩——坍塌的砖窑废墟里，无数石膏像碎片拼成扭曲的人形，眼窝处用炭笔重重戳出黑洞。
"这才叫创作！"激光笔的红点在人形脖颈处打转，"破而后立的勇气！"后排突然传来椅子拖地的刺响，张渊起身时碰翻了矿泉水瓶。汝南看见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着青白。
讲座结束的铃声像盆冷水浇下来。汝南收拾画具时发现速写本里夹着张皱巴巴的传单："精品押题班，美院教授亲授"。传单角落用铅笔写着潦草的数字，像是电话号码。
"喂。"张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着奇怪的沙哑。他校服拉链拉到下巴，阴影里的眼睛亮得吓人，"那个废墟......"话没说完就被苏晴的尖叫打断。
器材室门口围满了人。汝南挤进去时看见自己的画箱倒扣在地，十二色水彩像被碾碎的彩虹。调色盘碎成三瓣，昨夜刚裱好的作业泡在涮笔桶里，纸面浮起褶皱的水痕。
"谁干的？"赵阳一脚踢飞滚到脚边的柠檬黄颜料管。陈默蹲下来捡碎片，手腕的纱布被玻璃碴勾出丝线。汝南盯着水桶里漂浮的群青色块，突然想起母亲离家那天，她最爱的青瓷茶杯也是这样碎在玄关。
张渊突然拽住他手腕往走廊拖。消防栓的金属门映出两人变形的倒影，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张渊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别查监控。"他的呼吸喷在汝南耳后，"就当被野狗咬了。"
美术室的喧闹渐渐平息。汝南蹲在狼藉中收拾残骸时，发现调色盘碎片下压着半枚指纹——沾着珠光紫的拇指印，和苏晴今早炫耀的新款指甲油同色。
暮色爬上窗台时，汝南在画室角落发现张渊的速写本。翻开最新一页，炭笔线条凌乱地交织成铁笼，笼中鸟的翅膀是用橡皮擦出的留白。右下角有串数字，和传单上的电话号码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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