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挣扎着透入窗棂,将那层覆在身上的冰冷月霜染成一种了无生气的灰白。
雷狮依旧坐在那里,姿势几乎未曾变过,像一尊被遗弃在时光缝隙里的石像。身体的疼痛和不适在长久的静止中化为一种麻木的背景噪音,而大脑却在极致的疲惫和空茫后,异常清晰地运转起来,冰冷,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审慎。
他反复回放着白日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嘉德罗斯宣布需要“更高浓度信息素”时的表情、语气、以及那个突兀出现的红色警报。疑点像黑暗中滋生的霉菌,悄然蔓延。
太巧合了。丹尼尔刚刚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反应,嘉德罗斯立刻就给出了一个需要他付出更惨重代价的“解决方案”。那红色警报出现得如此恰到好处,就像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按钮被适时按下。
嘉德罗斯的目的从来不止是折磨他,更是要彻底掌控他,折断他所有的羽翼,将他变成只能依附其鼻息、乞求其“恩赐”的玩物。那么,有什么比用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关乎丹尼尔生死的理由,来逼他主动献上一切,更能达成这个目的?
希望是假的吗?那一下跳动……
雷狮的心猛地一抽。他无法确定。嘉德罗斯完全有能力伪造一个微小的信号来引诱他,也同样有能力在真实信号出现后,用虚假的危局来扩大战果。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才是最高明的操纵。他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任何一点挣扎,都可能引来捕食者更紧的缠绕,而任何一点希望的光亮,都可能是诱使他投入更深陷阱的饵食。
他不能完全相信嘉德罗斯给出的任何信息。尤其是关于丹尼尔状况的判定。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窜过脊髓,带来一阵战栗,却也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
他之前的绝望,很大程度上源于他将丹尼尔的生死完全系于嘉德罗斯的“宣判”之上。如果这个“宣判”本身就可能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呢?
那么,他今日所承受的……这剥皮拆骨、碾碎灵魂的屈辱,其必要性,就被打上了一个巨大而狰狞的问号。
一股极其阴寒的怒火,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从那片绝望的死寂中升腾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激烈却无力的惊怒,而是一种沉入肺腑、渗入骨髓的冰冷恨意。
他依然无力反抗嘉德罗斯的绝对力量,他依然被迫困在这具身体和这处牢笼里。他依然需要虚与委蛇,需要忍受那些令人作呕的触碰和索取,因为他赌不起万分之一“可能是真”的风险。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一切、只能在绝望中崩溃的祭品。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天光更亮了些,却依旧驱不散那股子彻夜的寒意。他的眼眸深处,那一点点凝聚起来的冰冷坚硬的东西,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是恨意淬炼出的核心,是绝境中生长出的、带着毒刺的生存意志。
嘉德罗斯想要一个彻底驯服、失去灵魂的玩物。
他不会得到。
雷狮极其缓慢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轻响。他依然会表现得顺从,甚至会像嘉德罗斯期望的那样,流露出恐惧、屈辱和被迫的哀求。他会把自己伪装成一座已经被攻陷、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城池。
但在那废墟之下,某些东西正在悄然重塑。不再是昔日张扬肆意的骄傲,而是一种更隐秘、更坚韧、也更危险的东西。
他需要信息。关于丹尼尔真实情况的信息,关于这个基地运作的信息,关于嘉德罗斯弱点的信息。任何一点可能撬动局面的缝隙,他都要找到。
而在此之前,忍耐,观察,以及……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门外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的门前。
雷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了一片符合“经历彻夜屈辱和绝望后”应有的疲惫与空洞。
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脆弱不堪。
门锁发出轻微的转动声。
新一天的“凌迟”,即将开始。
而他,已经做好了戴上面具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