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五）

烛泪悄然滑落，滴在冰冷的青铜烛台上，发出一声细微却刺耳的“嗤”响。晏琉璃的手指轻轻掠过“晏别天”的灵牌，那上面残存的金漆脆弱得如同她此刻的心绪，随着这一拂嵌入了她的指甲缝中，隐隐透出几分暗红，像是新添的血痕。

“亡夫的灵位，果然不该供在这儿吧？”慕星沉缓缓揭下覆盖已久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真实的面容。柳叶般的眉眼间，一双桃花眼中流转着三分刻薄与讥诮，语调轻飘却字字如刃，“晏家主这一出戏，倒真唱得够精彩呢！”

晏琉璃的指尖轻轻拂过灵牌上剥落的金漆，声音冷淡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三万两，务必让肖历活着来见我。”

"爽快。"烛火突然窜高，映出晏琉璃眼底的寒芒，"白蛟帮这些年吞下的黑镖，怕是比官道上的商队还多。"

慕星沉指尖轻捻着腰间的青铜铃铛，发出一串清冷的低响。“暗河从来都不是谁家的看门犬。”她唇角微扬，声音透着几分凉薄，“再说了，顾家那位凌云公子，难道不该是你最大的依仗？如今你可是堂堂正正坐上了他的嫂嫂之位啊。”

晏琉璃猝然捏碎了手中的蜜饯，甜腻的汁液悄然顺着指缝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浅浅的痕迹。“可晏家杀了顾洛离。”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意。

祠堂之中，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在黑暗中孤单地噼啪作响。晏琉璃静静伫立，嫁衣上的金线鸾鸟于摇曳的烛光下仿佛活了一般，羽翼似乎都在微微颤动。“所以他永远不会真正信任我。”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苦涩。话音刚落，她忽然抬眸，冰冷的目光直刺人心，那其中寒芒一闪即逝，“就像江湖上那些有名有派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信任暗河。”

慕星沉闻言轻轻摸了摸鼻子，语气略显无奈：“我们的名声真的有那么差吗？既然如此，那就请晏家主长话短说吧——我确实很忙的。”

"我要结盟。"晏琉璃突然逼近，身上嫁衣未褪，袖口金线刺绣的鸾鸟几乎要啄上慕星沉的眼睛，"不是与暗河——是与你。"

祠堂外的老槐树上，一只夜枭惊飞。慕星沉望进对方眼底，那里面的寒芒竟与自己如出一辙。

“晏家主真是会说笑。”她指尖轻抚铃铛上镌刻的古篆“晏”字，语气温柔却带着几分疏离，“我不过是个跑腿的……”

慕星沉闻言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你十二岁便已至逍遥天境，这样的‘跑腿人’，整个北离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吧。”

晏琉璃垂眸，绣鞋轻轻一碾，一张完美无瑕的人皮面具顿时破碎成渣。她抬眼看向对方，声音清冷如霜：“顾洛离比我大二十三岁，可不正应了那句‘老树著花无丑枝’？况且，这世间之事，从来都是各取所需，又何必虚伪？”

"原来晏家主好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慕星沉忽然旋身，铃铛擦过晏琉璃耳坠，"可惜西南道现在——"

“除却巫山不是云。”晏琉璃冷笑着打断，指尖微微用力，蜜饯应声而碎，“除了我之外，那位雇你们来搅局的主，此刻恐怕正替白蛟帮庆祝功成吧？”

铃铛声突然凝滞。慕星沉望见供盘三枚蜜饯竟摆成三足鼎立之形。

"想通了，就带着铃铛来晏家寻我。"

慕星沉低头轻笑，铃铛在掌心叮咚作响。

“叮铃铃——”清脆的铜铃声划破长街的死寂，惠西君的乌木马车缓缓驶过青石巷道。雕花车窗半掩，一缕微光洒入车内，映出一只苍白如纸的手，那手指正反复摩挲着怀中的龙纹玉佩，因用力过猛，指节已微微泛起青白之色。

“大人，咱们已进入白蛟帮的地界了。”车外的侍卫放低了音量，声音几近融入夜色。可话音刚落，车厢内的惠西君却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如同细瓷被猛然敲击般刺耳，“停……停下！”她喘息着命令道。

马车的车轮才刚刚放缓速度，还未彻底停下，一道清脆如银铃却又透着几分冷意的笑声骤然划破夜空，直刺入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之中。

月光下，两道窈窕身影立在官道中央——慕雪薇银衣上的暗纹流动如水，慕凉月指尖缠绕的傀儡丝泛着寒光。

“别来无恙，惠西君。”慕雪薇的声音清冷如泉击寒石，字句间却藏着锋锐的寒意。惠西君猛然掀开绣金车帘，话未出口，便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刺骨凉意。抬眼望去，只见慕凉月玉腕轻转，无数银丝自树梢无声垂落，宛若灵蛇出洞，精准地缠住了侍卫们的咽喉。而更令他心惊的是，自己的手臂竟不受控制地抬起，手中佩剑翻转，冰冷的剑锋已然贴上自己的颈间动脉。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额角沁出一层细密冷汗。

“您可曾想过？”慕雪薇轻移莲步，缓缓走近，白丝手套轻轻掠过车辕，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您写给白蛟帮的那封信，字迹当真……格外清秀啊。只是，手伸得太长了，未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呢！”

惠西君喉间逸出一声绝望的呜咽，他的脖颈处，逐渐浮现一道道细如发丝的血痕，每一道都是着死亡的逼近。恰在此时，原本温柔洒下的月光突然被厚重的乌云吞没，天地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在这片黑暗之中，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骤然响起，那是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下。当乌云散去，月光重新温柔地洒落在官道上时，这里只剩下四分五裂的尸骸，那些残破的躯体如同被肆意扯碎的提线木偶，西南道之乱终已这一幕落幕了。

慕雪薇弯腰拾起滚落的龙纹玉佩，月光穿透晶莹的玉质，映出其上栩栩如生的龙纹："倒是块好玉。" 她将玉佩收入袖中，转身走向夜色深处。

"走吧，该回暗河复命了。" 慕凉月利落地收起染血银丝，指尖轻轻一弹，银丝瞬间消失不见。夜风掠过死寂的官道，唯有车辕上的铜铃在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