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四月初一,B城连着好几天阴天,无风,无雨,天灰蒙蒙的,听不见鸟叫和人喧。
花店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手机的振动打破寂静,杨大姐的电话,杨大姐算是我半个娘,小小的小许被赶出家门时,她就会像神仙一样降临,将我带家里。
我爸妈结婚时也是她的主持,她大概是所有邻居里唯一一个对我友好的人,杨大姐也是个苦命人,二十岁结的婚,自己谈的,婚后生活很美好,只是上天不眷顾,三十岁死了丈夫,唯一的儿子也夭折死了,她不是个软性子,在各个方面都是,丈夫死后她守了寡,也不打算再嫁,一个人在家门口经营着个早餐店。
或许是太想儿子的缘故,她对家边的小孩子是格外喜爱的,尤其对我,她不止一次夸攸攸的眼睛漂亮,也不止一次收留被赶出家门的可怜鬼。
我离开的时候,只留了她一个的电话,是没想到她会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藏着焦急,她开口的第一句:“攸攸,你妈死了。”
我整个人都是抖的,许辰瑾死了,死在她的第四十五岁。
我站起来拿了手机往外跑,给允安发了消息让他帮忙看花店,打车去了A城。
我离开的一年里她都经历了什么,她不是对我恶语相向吗,她不是期待我去死吗,我走了,她怎么也不开心呢?
我都走了,她怎么还要离开呢。
到了家,其实不算家的,他们都说家是孩子的避风港,我家的好像不是,家里没有围很多人,爷爷奶奶到了,还有杨大姐。
我看到许辰瑾了,静静地躺在棺木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我没哭,也没出声,只是木讷的站着。
我盯着棺木里的许辰瑾,指尖掐进掌心,往昔那些被她恶语刺伤的画面,和此刻她毫无生气的脸重叠。杨大姐红着眼眶拉我:“攸攸,别太难受,你妈走前念叨你,说对不起你。”
爷爷颤巍巍递来个铁盒,我打开,是我小时候画的全家福,边角都磨白了。纸片背后写着字——我不恨你了,你也不要恨我来好不好。
很新的字迹,没有称呼,没有署名。
我痛着,说不清是哪里。
夜里守灵,我在院子看到她生前种的茉莉,花瓣簌簌落在供桌。恍惚间,好像看见她拿着那只小熊玩偶喊我,可伸手一抓,只有冰冷空气。
沈淮安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在哪儿,我没接,给他发了消息。
第二天出殡,我跟着棺木走,突然明白,她的死不是解脱我的枷锁,而是把那些没说清的爱恨,全凝成了疤。
而这道疤痕一直蔓延到心口,随着心脏的频率振动。
许辰瑾的死是被杨大妈发现的,发现时已经咽气了很久,一天,她第一个通知的爷奶,爷奶年纪大了,所以后事都是她安排的,安排妥了后才允了老人家的许,给我打了电话,倒是要感谢她呢。
爷奶在第二天就回去了,没说一句话,走的时候甚至都没吱声。
该有的礼节和处事他们都给了,我还在奢求什么呢。
(2/2)
一个人的夜很黑,我看不到光亮。
没吃饭,一个人去湖边散了步,只离开了一年,这里便变了样,装了路灯,橘色的灯。
下了雨,四月的雨不大不急,雨点先是稀疏地打在湖面,溅起细碎的涟漪,转瞬间就连成了灰蒙蒙的雨幕,将整个世界都浇得透湿。
我站在湖边长椅旁,浑身被雨水浸透,可我毫无知觉。
如果我不离开会怎样,许辰瑾就不会死了吧,毫无征兆的。
如果我好好待在这里,她就不会动这个念头了吧。
如果我不任性的话,她依然会好好活着,对吧?
可她说她讨厌攸攸,她说我是扫把星,丧门狗,她叫我走,现在她又叫我不要恨她。
为什么?
为什么?
她说她不恨我了,她要我也不要恨她。
怎么会不恨呢?
怎么会,不恨呢。
其实都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离开的,不该赌气。
我不该恨她的!
没资格,也不会有有资格的那天。
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模糊了眼前的世界。我机械地重复着呼吸,每一口都带着酸涩的痛。
见过雨吗,濒死的雨。
见过春吗,绝望的春。
恨过人吗,绝处的恨。
我站不住,眼前发黑,我戴上卫衣帽子,可惜不防水。雨滴依然打在我脸,砸的人疼。
突然感觉不到雨淋,我抬头对上沈淮安的眼睛,棕色的眼睛中盛下快要溢出的心疼。
熟悉的温热触感便牢牢裹住我,沈淮安的西装湿透,却把我护在那片带着体温的阴影里。
“没事了,没事了”他一遍遍的重复道。
“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我崩溃地哭出声,雨水顺着脸颊灌进嘴里,混杂着眼泪的苦味。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他哑着嗓子,额头抵着我的,指腹轻轻拭去我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的水痕,“我在呢,我在”他一遍遍安慰着哭泣的人。
哭了不知道多久,我们回了家。
走前我将许辰瑾种的茉莉从墙角移到雨棚下,能活下来的吧。
会哭吗,会的。
因为他是许攸若,他不是神。
会痛吗,会的。
痛到血肉模糊,毫无知觉。
春天,茉莉开花的时节。
痛到极致,那就是恨了吧。
今晚的月亮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