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勒得沈翊鼻腔发疼。他攥着杜城的病历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上“创伤性失忆”的字迹模糊成一团，混着走廊尽头急救车的鸣笛，在视网膜上烙下刺痛的印记。
“又吐了？”杜倾站在病房门口，声音沙哑得不像平时那个雷厉风行的姐姐。她手里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排骨莲藕汤的香气撞上酒精味，化作酸涩的潮意漫上喉头。
病床上的杜城闭着眼，冷汗顺着鬓角滑进后颈的纱布。半小时前他盯着床头柜上的全家福突然攥紧床单，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呻吟：“沈翊……照片里这个小孩……”话未说完就翻身滚向床边，吐得胆汁都泛了上来。此刻他仍蜷缩着，右手无意识地抓着沈翊的手腕，像溺水者攥着最后一块浮木。
“是念念，”沈翊用棉签蘸温水擦他额角，声音轻得像哄易碎的玻璃，“你的女儿，今年五岁，总把奥特曼贴纸贴在你警徽上。”
杜城睫毛剧烈颤动，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碎片又开始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穿粉色纱裙的小女孩笑着扑进他怀里，他举着玩具枪在客厅“巡逻”，沈翊靠在门框上笑出泪来……头痛突然如重锤砸下，他闷哼一声，指甲几乎掐进沈翊的皮肉。
“别逼他了！”杜倾突然转身，不锈钢保温桶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响。她盯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喉结滚动着咽下哭腔，“医生说强行回忆会加重脑损伤……”
“可他每天对着警服发呆，”沈翊替杜城掖好被角，指腹抚过他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念念三岁时非说“爸爸戴红绳就不会受伤”硬系上的，“昨天他偷偷穿警靴，却在系鞋带时问我‘为什么左脚鞋带打三个结’……”
杜城猛地睁眼，瞳孔里倒映着沈翊泛红的眼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划过他手背，他迟钝地意识到那是沈翊的泪。记忆的碎片突然拼出一角：暴雨夜的刑侦大队，沈翊蹲在他脚边系鞋带，抱怨“杜城你左脚总比右脚松半码”，而他摸着对方后颈的碎发笑：“因为要留个位置给某人操心。”
头痛再次袭来，他颤抖着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沈翊湿润的睫毛。这个动作让杜倾猛地转身，她看见弟弟眼中闪过痛楚，却又带着某种近乎温柔的挣扎，像困在迷雾里的兽终于望见一星火光。
“姐，”杜城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那个小孩……她叫念念对吗？”杜倾瞬间红了眼眶，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沈翊别过脸去，却被杜城另一只手抓住手腕，拽得贴近自己。
“她……是不是总把苹果核藏在沙发底下？”杜城皱眉，额角青筋暴起，“上次我逮到她，她举着小脏手说‘给爸爸种苹果树’……”
“是，”沈翊喉咙发紧，反手扣住杜城的后颈，让他的额头抵着自己胸口，“后来你真的在阳台种了盆栽苹果，现在每到秋天就结拇指大的青果子。”
杜城突然剧烈颤抖，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杜倾别过头去，用袖口快速抹了把眼睛，却听见弟弟闷在沈翊怀里的声音： “这里疼，”他敲了敲心脏的位置，又扯了扯脑袋，“但这里……好像被什么填满了。”
走廊里传来护士推车的声响。沈翊低头时，发现杜城不知何时握住了他无名指上的婚戒，金属戒面在掌心压出红痕。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病房，在杜城睫毛上镀了层金边，他听见对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
“沈翊，等我记起来……给我补拍一张全家福吧，要那种……能挂在玄关的大尺寸。”
沈翊别过脸去，任由泪水砸在杜城手背上。监护仪的滴答声里，杜倾悄悄退出病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着念念的照片：“宝贝，爸爸说想看看你种的苹果树。”
秋叶掠过窗棂的瞬间，杜城忽然轻轻蹭了蹭沈翊的肩膀，像某种大型犬在确认主人的气味。疼痛仍在脑海里翻涌，但这一次，他在混沌中抓住了光——那是沈翊发间的雪松香水味，是杜倾汤里永远煮化的莲子，是记忆里小女孩奶声奶气的“爸爸回家”。
他闭上眼，任由沈翊用湿毛巾擦去冷汗。这一次，头痛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有人与他并肩，在记忆的废墟里，一寸寸拾起草稿纸上未画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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