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仙门三师姐

暮春的山雾还未散尽，师父踏着晨露归来，青衫下摆洇着暗红血渍。

他身后那个赤足少年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褴褛布衣下新伤叠着旧疤，唯有眼睛亮得惊人——像暴雨后折了半截却仍擎着水珠的竹枝。

"这是阿成，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师父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去，给师兄师姐们见礼。"

少年模仿我们的抱拳礼时，露出腕骨处狰狞的齿痕。

当他挪到我面前，喉结滚动三次才挤出"三师姐"，尾音飘散在穿堂风里。

我掏出的素帕停在半空。他睫毛急速颤动如惊蝶，却在帕角触及时突然绷直脊背，任我拭去他眉骨结痂的血污。

掌下肌肤冰凉，像在擦拭一尊将化未化的雪人。

宗门后山的晨钟总在寅时三刻敲响。阿成比钟声更早候在演武场，晨雾濡湿他挽起的袖口。

大师姐的剑风扫落海棠，他便将花瓣收进我缝的荷包；二师兄采药坠崖那日，是他攥着藤蔓在峭壁悬了半宿。

"三师姐，"有一天他忽然问我，"为什么你们对我这么好？"

我正替他缝补练功时扯破的衣袖，闻言抬头，看见他眼中闪烁着困惑的光芒。"因为你是我们的家人啊。"我笑着说。

他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我注意到他的肩膀在轻轻颤抖，一滴泪水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而又苦涩。

中秋宴上师父笑说阿成是块青玉，他却捏着月饼小声问我："青玉...也会碎吗？"

那日师父召集全宗上下，说要给阿成定个生辰。

"这孩子命苦，连自己何时出生都不知道。"师父叹了口气，"咱们给他选个好日子，就当是他的生辰了。"

大殿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师兄翻着黄历，二师兄掐指推算，我则去山下请教了天机楼的先生。最后选定了三月初三，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当我说出"三月初三"时，阿成正踮脚擦拭供桌上的青铜烛台，闻言手一抖，烛泪在他虎口烫出新月状的疤。

生辰宴的桃花酿醉倒整座山头。

我递给他一个糖人，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眼睛突然睁得老大。

"好甜......"他喃喃道，又咬了一小口，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

晶莹糖屑落在他染着药汁的指尖，被泪水晕成淡红的朝露。

"原来甜是这样的..."他忽然把糖人举到我唇边，"师姐也尝。"

"阿成，许个愿吧。"我递给他一块桃花糕。

他双手接过，闭上眼睛，稚嫩的脸上满是虔诚。"我希望......"他顿了顿，"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答宗门的恩情。"

我们都笑了，只当是孩童的戏言。谁也没想到，这个愿望会以那样的方式实现。

仙魔大战爆发时，阿成才十四岁。我们想着他年纪小，上战场的事便没有安排他。

清晨，我门外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阿成正站在风中。

"三师姐，"他抱着一个布包，"我想把这些卖了。"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他这两年来攒下的所有东西：师父给的玉佩、大师兄送的剑穗、我缝制的荷包......甚至还有他最爱的那件新衣裳。

"你要做什么？"我心头一紧。

"买法宝。"他的眼神异常坚定，"我要上战场。"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劝阻。那几两碎银，在修仙界的集市上连最普通的法器都买不起。可他还是执意要去，最后只换来一把短剑和几张符纸。

出征那日，阿成站在队伍最末。他穿着略显宽大的战甲，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我替他整理衣领时，发现他脖子上还挂着我送的那枚护身符。

"一定要平安回来。"我轻声说。

"会回来的，"他眼睛弯成月牙，"师姐做的糖人还没吃完呢。"

残阳在他甲胄上流淌，恍若那年生辰宴打翻的桃花酿。

我和师姐去了另一个队伍，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心中担忧愈盛。

双方最终以和谈结束，我看着队伍里空缺的位置。

“这是姜尧师兄的位置，这里是江月师姐，这是阿成师弟......”

他们回不来了，可总得有人记住他们。

我看着阿成的铭牌，上面还沾着糖渍，背面歪斜刻着"三月初三"。

他永远停留在十四岁，嘴角还带着那抹纯净的笑容。

再过几天就是三月初三了。

我摸了摸袖中的糖人，泪水模糊了视线。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好。

风过回廊，恍惚仍是那日稚气未脱的嗓音："师姐你看，我把生辰分你一半。"

而今糖人摊前稚童嬉闹，再无人会将甜蜜当作痛楚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