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实验课的阳光斜斜穿过百叶窗,把长桌切割成琴键似的明暗条纹,每一道光里都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被定格的星子。常小惹捏着柳叶刀的指尖微微用力,刀刃贴着洋葱鳞片内侧游走,极轻地剥离出一层表皮——薄得几乎要融进空气里,直到落在载玻片的清水上
边缘还沾着几粒细碎的果肉。
调焦旋钮的金属纹路硌着指腹,视野里的模糊逐渐清晰时,另一只手忽然闯了进来。蔡荣的指节修长,骨节在白皙的皮肤下轻轻凸起,他捏着染液滴管悬在载玻片边缘,距离刚好不碰翻那滴清水。“靛蓝更适合显影细胞壁。”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显微镜下气泡破裂的轻响,袖口扫过常小惹手背的瞬间,一道细微的静电窜过,她手一抖,刀尖在指腹上划开了道浅痕。
血珠刚要渗出来,蔡荣已经撕下了便签本的一角。印着淡粉康乃馨的纸页被他指尖捻着,轻轻裹住伤口时,常小惹闻到了淡淡的草木香——像是他袖口沾着的悬铃木气息。他低头包扎的侧影正对着显微镜的目镜,睫毛垂落的弧度被光影拉长,在脸颊投下细碎的栅格,像把会呼吸的小扇子。她屏住呼吸盯着那片阴影,忽然觉得自己像颗迷路的行星,正顺着对方低头的弧度,一头撞进他虹膜深处的毛细血管里,被温热的光晕稳稳接住。
“看这里。”蔡荣转了转目镜,视野里的景象突然亮了。靛蓝染液已经漫过细胞壁,那些交错的纹路像冰裂纹瓷器,在光线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泽;而被染液衬得格外清晰的细胞核,悬在中央,像沉在深海里的蓝月亮,边缘还晕着淡淡的紫。常小惹正要凑近细看,却瞥见他握着铅笔的手在实验报告角落动了动:两个紧挨着的细胞,细胞壁之间牵出无数细密的线,像悄悄搭起的桥。他在旁边写了行小字——“胞间连丝:信息素通道”,笔尖顿了顿,又在两个细胞里各画了个小小的圆点。
窗外的悬铃木突然被风掀起叶浪,沙沙的声响里,碎绿的影子晃在常小惹耳后。她能感觉到那片皮肤在发烫,像被阳光晒透的玛瑙,连带着耳尖都泛出半透明的红,连呼吸都染上了点热意。期末考前夜的琴房亮着长明的暖灯,玻璃上凝着层薄雾,把窗外的风雪都滤成了模糊的白。常小惹裹紧驼色围巾推门时,松香的气息先漫了过来——蔡荣正低头调试小提琴,弓毛擦过琴弦的瞬间,细小的粉末在光尘里浮沉,像被揉碎的月光。他肩窝被琴身压出浅痕,衬衫褶皱顺着肩胛往下延,倒比谱架上摊开的乐谱更像段起伏的旋律。
“练门德尔松?还是帕格尼尼的随想曲?”琴弓悬在E弦上方,他抬眼时,睫毛上像沾了点灯光的碎末。
常小惹把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发红的鼻尖,从书包里抽出那本卷了角的《天体物理导论》。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滑出来,她慌忙按住:“都不是……想听你拉段开普勒定律。”
蔡荣的琴弓顿了半秒,忽然笑了。他把琴弓横搁在谱台,走过来抽走她手里的书。指尖翻过几页,在行星轨道插图处停下,指腹沿着椭圆的近心点轻划——那里被铅笔描过好几次,边缘有点发毛。“第二定律说,行星在相等时间里扫过相等面积。”他的指尖忽然停在她手背上,顺着血管的弧度往下滑,最后停在她心口,“就像现在,我看你的这一眼,抵得过过去三年所有偷偷的打量。”
琴弓突然落回琴弦。即兴的旋律从低音区漫上来,像行星在轨道上转动时带起的气流,缠缠绕绕地漫过琴房。常小惹低头翻书,发现所有插图都被做了标记:土星环旁画了道弯弯的弧线,像睫毛的影子;海王星的蓝斑被圈出来,旁边写着“那天生物课,你眼里的颜色”。最浅的铅笔印藏在水星轨道旁——“近日点:每次对视时的距离”。
当琴音陡然拔高,像行星冲过近日点时的震颤,她忽然看见扉页的新字迹。蔡荣的笔尖还没完全干透,墨痕边缘有点晕:“开普勒第三定律修正版:绕常小惹公转的周期平方,等于蔡荣心跳频率的立方。”
风雪在窗上敲出细碎的响,松香混着他身上的气息漫过来。常小惹的指尖刚碰到那行字,就被他轻轻按住。手背贴着他的掌心,能感觉到指腹的薄茧,还有透过皮肤渗过来的温度。她不敢抬头,只看见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影子,像书页上没擦干净的铅笔痕。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大了,把跑道盖成一片白。琴房里的暖气漫到玻璃上,融开一小片雾,能看见雪粒子簌簌往下落,像在写一封长长的信。而常小惹的耳尖在暖光里慢慢发红,比书页里那颗被圈出来的火星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