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永昼

【参商二星，一东一西，却隔不断我对你的思念】

暮色四合，天边的晚霞似被打翻的颜料盘，肆意泼洒在天际。檐角的铜铃在晚风中轻轻颤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醒了伏案小憩的沈昭华。她缓缓睁开眼，望着案头将熄的烛火，烛芯跳动，映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明艳的面容。忽然，她想起今日是霜降，按照惯例，该去观星阁更换漏刻了。

沈昭华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发丝，裙摆轻摇，走出房门。青石板路沁着秋寒，每一步都透着丝丝凉意。裙裾扫过石阶上零落的银杏，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此时的庭院，静谧而美好，仿佛一幅被岁月定格的画卷。

她来到观星阁，阁楼最高处的青铜浑天仪泛着幽光，在暮色中更显神秘庄重。二十八宿的银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仿佛在诉说着宇宙的奥秘。昭华伸手去够黄道环上的参宿标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男声：“参星西斜三寸，姑娘的罗盘该往兑位偏移半刻。”

她转身，只见月白广袖拂过星图，那人执笔立于案前，玉冠束起的乌发垂落肩头，身姿挺拔，气质不凡。他蘸墨在宣纸上勾画星轨，腕间悬着的青玉髓在烛光中流转，映得眼尾泪痣如坠落的辰星，夺目而迷人。

“萧景明。”他抬眼，目光与昭华交汇，那一刻，昭华呼吸一滞。萧景明笔尖悬在角宿方位，正欲开口，昭华已抢过紫毫在纸上添了道弧线，说道：“若计入岁差，参商二星的黄经夹角该是这样。”

铜漏滴答声中，萧景明的轻笑似檐下风铃，他说道：“沈尚书家的姑娘，果然不是寻常闺秀。”他指尖掠过她袖口银线绣的卷草纹，又道：“明日酉时，带你的《步天歌》注本来。”

此后三月，昭华总在暮鼓初响时踏入观星阁。每次去，她都精心打扮，虽不是刻意为之，却也透着几分少女的心思。阁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专注的面庞。萧景明教她辨认三垣二十八宿，教她用六壬式盘推算日月交食。他讲解时，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眼神中满是对星象的热爱与执着。有时画完星图已是夜半，万籁俱寂，唯有观星阁中两人的轻声交谈。他就解下鹤氅裹住她单薄肩头，掌心温度透过织锦传到她后颈，让她的心也跟着微微发烫。

“星官不得婚配，是怕尘缘扰乱观星者的清明。”那夜，昭华攥着他袖口质问时，北斗七星正倒映在铜盆清水中，波光粼粼。萧景明用银匙搅碎星光，神色黯然，缓缓说道：“我出生那日，太史令观得参商同辉——这是要克尽亲缘的命数。”

昭华望着他，心中满是心疼与不舍，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明白，星官的职责与使命，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们。

腊月望日，寒夜笼罩着整个京城。昭华如往常一样在观星阁观测星象，突然，她在紫微垣发现一抹陌生星芒。她的心猛地一紧，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她立刻回到桌前，摊开星图，连夜推演。随着推演的深入，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因为她算出的竟是荧惑守心之象，这是大凶之兆，预示着帝王将相将有灾祸。

惊惶间，她的手颤抖不已，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火苗迅速蔓延，烧毁半卷星图。火光明灭时，萧景明破门而入，看到屋内的场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毫不犹豫地徒手扑灭她裙裾上的火苗，全然不顾自己的手被灼伤。

“你命宫现参商双星，这是……”他抚过她被灼伤的手背，突然噤声。昭华看见铜镜中自己眉心浮现朱砂似的星痕，那是观星者觉醒的天赋印记。她心中五味杂陈，既为自己觉醒的天赋感到震惊，又为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感到担忧。

更鼓声里，萧景明将青铜晷仪放入她掌心，神色凝重地说：“从今往后，你便是太史局第七代星官。”他指尖划过晷面十二时辰刻痕，又道：“参星酉时现于西方，商星卯时出于东方——这便是我们的时辰。”

昭华在晨光中醒来时，案头放着沾露的紫薇花枝，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娇艳欲滴。侍女说萧大人天未亮就启程赴任陇西，只留下半阙《古意》在烧焦的星图残页上。她拿起残页，抚过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突然读懂了他始终未说的谶语。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紧紧握着残页，仿佛握住了他们曾经的美好时光。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十八年转瞬即逝。新任太史令沈昭华站在重修过的观星阁上。暮风掀起她霜白的鬓发，她的面容已不复当年的明艳，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掌中铜晷的晷针在酉时准准指向西方，天际参星明亮如故。而千里之外的玉门关外，商星正升起在戍边将士的戈矛之上。

这些年，昭华一心扑在星象研究上，她不断完善星图，准确预测了多次天文异象，在太史局中树立了极高的威望。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她总会想起萧景明，想起他们一起在观星阁度过的时光。那些回忆，如同璀璨的星辰，在她心中闪耀，从未黯淡。

子夜焚香时，铜炉中升起袅袅青烟，弥漫在整个房间。昭华望着案前并置的两方铜晷，一方是萧景明留给她的，另一方是她多年来精心制作的。她想起那年他握着她的手在晷面刻下细痕，当时的她，只觉得甜蜜幸福，不知那一道浅痕竟要用毕生守望来丈量。

这些年，她也并非没有机会再寻得良人，过上平凡的生活。但她的心中，始终只有萧景明一人。她在等，等他归来，哪怕明知希望渺茫，她也不愿放弃。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吹动了桌上的星图，也吹乱了她的思绪。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星图整理好。她知道，无论萧景明身在何处，他们的心始终相连，就像参商二星，虽不能同时出现，却在各自的天际相互守望。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观星阁见证了她的成长与坚守，星辰记录了她的思念与等待。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