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鱼镜

苏州机场外，林问高举问古斋的接机牌，仔细的观察着从机场出来的人群。

　　玻璃幕墙外的夕阳正将自动扶梯镀成金色。穿深灰色中山装的老者率先进入视野。

　　左胸口袋别着枚黄杨木雕的鲁班锁徽章，右手拖着老式的牛皮行李箱，箱体铆钉处磨损的铜绿里嵌着细碎木屑。

　　老者银白的发茬修剪得极短，像是用刨子推出来的木料截面。握行李箱拉杆的手背布满淡褐色的树脂斑——那是常年接触生漆留下的职业印记。

　　当他停在林问面前时，从内袋掏出枚包浆油亮的黄花梨放大镜，镜框刻着"乙卯年姑苏木作大赛魁首"的篆文。

　　"小林是吧？"老者的声音带着刨花般干燥的质感。同时用放大镜在林问的脸上比划，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看清林问的模样。

　　“王老，久仰，常听我家老头子提起您，今日一见，真不愧为宗师风范。”林问笑着抱拳行礼。

　　少女从王昱身后探出头，马尾辫扎着段靛蓝染的发带。薄荷绿冲锋衣口袋里斜插着一支钢笔。手腕戴着梨花木定制的智能手环，木纹里嵌着柔性屏。

　　她踮脚打量林问时，运动鞋上的反光条在暮色里忽闪。

　　王昱溺爱的揉搓着少女的后脑，笑道：“这我外孙女，江小鱼。”

　　林问接过王昱的牛皮箱时，特意将掌心垫在箱底铆钉处——这是古玩行当接贵重物件的讲究。

　　奥迪的后备箱提前铺了软垫，林问躬身虚扶车门上沿的动作，让老者微微颔首。车载香薰调成崖柏混着新剖黄杨的气息，音响播放的《流水》古琴曲音量恰好掩过引擎声。

　　路上，王昱拒绝了林问的宴请，表示想尽早看看此行的目的——那个黑檀木盒。林问也没再多劝阻，打电话给了酒店，将提前定好的菜品外送到问古斋。

　　车子停到店门口的时候，王昱不经意的多看了一眼，身形一震，心底不禁升起几分感慨。“那老家伙，居然搬到了这里，躲我这么多年连名字都改了。

　　心里想着，又看了看下车的林问，又不禁多了几分疑惑“这也不像啊。”

　　林问察觉到王昱的眼神，帮他打开了车门道“王老，请。”

　　三人来到林问的工作室，林问从保险柜里取出黑檀木盒，轻放在王昱面前。

　　初步观察一番后，王昱从麂皮手套里抽出手指，指甲在檀木盒表面轻叩三声，音阶竟是完整的宫商角徵羽。

　　他将放大镜卡在眼窝，铜镜腿在太阳穴压出浅痕："看这纹路的走向，每寸二十七到三十条纹路——北宋晚期的广作工艺。"镜片忽然停在盒盖北斗七星纹的摇光位，"这颗金珠镶口有二次烧蓝痕迹，原主应是绍兴十二年补过珠饰。”

　　王昱深吸一口气道“没错了，这就是谢家的那个黑王宝匣，与我53年前所见的一模一样。”

　　林问惊道“王老，您知道这个盒子的来历？”

　　王昱紧闭双眼，调养着气息，问道“小林，按规矩，我是不该问这东西的来历，但兹事体大，这东西牵扯了太多事情，所以希望你可以告诉老夫，这东西你是如何到手的？”

　　林问闻言，却是迟迟不语，这两天的事情没有必要让王昱掺和进来，他也还不知道如今面对的将是怎样一伙人，自己是请人来帮忙的，断不能把王昱给拉下水。

　　思索良久，林问还是先将神秘包裹，青石巷47号这些重点隐去，只道是收拾林知南遗物时无意找到了那张天湖保险库的寄件单，并从中取出黑王宝匣。

　　王昱听完林问亦真亦假的故事，捋了捋胡须，也不知是信了没信，只是睁开眼，盯着林问看了许久。

　　孩子，这不知算是你的机遇，还是不幸啊。王昱叹了口气，将目光再次投向黑王宝匣，问道“你知道这黑王宝匣的来历吗？”

　　林问接道“听您说，这宝匣的归属姓谢，不瞒您说，那张寄件单上的寄件人，也姓谢，叫谢晋宽。

　　王昱点头“这就对了，谢晋宽正是谢家最后一任家主，南阳谢家，南阳古董行业曾经的领头人，如今却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王昱喊江小鱼取来了自己的工具箱，开始着手起了开盒的工作，同时又说道。

　　“53年前，老夫刚刚出道不久，在北疆一脉虽有些名声，但在外却不值一提，当时受好友邀请，一同前往了南阳谢家举办的拍卖会，就想着去开开眼。正是在那场英杰齐聚的拍卖会上，老夫第一次见到了这黑王宝匣。”

　　话音刚落，王昱手法变化迅速，七颗南洋金珠依次沉下，就听黑王宝匣中发出沉闷的可嗤一声，宝匣的第一层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更为精致，更加复杂的第二层。

　　“黑王宝匣分两层，黑王就是黑龙，所以这第一层也叫黑龙聚宝，利用七颗龙珠将黑龙引开，方可解锁。而这第二层叫做水晶宫藏，关键就在于64片檀木薄片的榫卯咬合，唯有催动底部双层内托的机关，将这64片檀木薄片依次分开，才能露出最里面藏着的宝物。”

　　王昱起身，在旁边的卫生间里洗了手，出来后又从工具箱里取出了八根银针，对着一旁的江小鱼道。

　　“小鱼儿，来帮外公个忙。”

　　江小鱼自是知道王昱的意思，接过银针，非常熟练的在王昱的手臂上操作几下，八根银针便以不同的角度刺入了王昱的体内。

　　“这是？”林问一怔，顿时明白这是王昱出绝活了，只见王昱的一双妙手变得铁青，格外瘆人。

　　王昱没有理睬林问，全神贯注的解锁着水晶宫的外墙，机关滚动间，一片一片的檀木被取出，速度奇快，那双铁色妙手就如同高精度的机器一样，准确无误的触碰着每一处机关。

　　“这是外公早年间钻研出来的秘法，八鬼聚气。”江小鱼突然说道。

　　林问被从震撼中拉出，扭头看向江小鱼。这是这姑娘从见面开始后第一次说话，声音清脆悦耳，还有些熟悉。林问稍微回想一番，才知道这是之前接自己电话的那位。

　　“为什么要叫八鬼聚气？”林问接下话题，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秘法，难免有些好奇。

　　“那八根银针上有毒，但不致命，利用特殊的角度刺进经脉，毒素形成一股气膜附着在经脉上，让经脉沉寂下来，可以让双手在高强度的运作下，不知疲倦，不会因为疲劳而抖动。”江小鱼见王昱解锁的差不多了，走上前去准备随时把银针取下来。

　　王昱将64片檀木榫卯全部解开后，将双手远离了工作台，此时他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滴落。

　　江小鱼依次将银针取出后，赶忙拿出一瓶红花油，滴在王昱的手上不断揉搓，好一阵后，王昱的双手才逐渐恢复了血色。

　　“当然，这种秘法是有代价的，每一次使用后都非常损伤筋脉，使用时间过长的话，也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必须要好好恢复才行。”

　　江小鱼这话林问丝毫不意外，像这么厉害的秘法，没有副作用才怪呢，但即便如此，这套八鬼聚气也依然让人向往。

　　十几分钟后，王昱算是缓了过来，招呼林问一同见证黑王宝匣的开启。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老夫还能再开一次这谢家的宝贝，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好玩意，值得谢家人藏进这黑王宝匣之中。”

　　王昱老脸上写满了激动，林问和江小鱼也一样好奇，伴随着王昱在水晶宫顶上轻轻一拍，盒子的中心发出咔哒一声，第二层如同莲花绽放一样分开，翡翠打造的莲台缓缓升起，但随着连台上放置的东西重见天日，王昱和林问脸上的兴奋之色却是消散一空，只剩下了愕然。

　　“怎么…是这个东西？它咋能在这宝匣中？不对呐，这个东西不是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同那他们一起留在那个地方了吗？”

　　王昱口中念念叨叨，言语中尽是疑惑和不解。

　　林问看着这莲台上的东西，一样是一头雾水，为什么到哪都能碰见这个玩意？自己今年是不是和铜镜犯冲了？

　　不错，只见那翡翠莲台上静置着的，赫然就是半块阴鱼铜镜。

　　林问转身走向保险柜前，取出之前女鬼心口掉落的那半块铜镜。

　　他之所以将这半块带了回来，是因为当时他明显感觉到，这与自己之前的那两面铜镜，虽然说无论从材质大小还是重量来说，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但是这半块上的纹路，却更接近自己玉佩上的纹路，上面所蕴含的阴气也绝非那两面铜镜所能相比。

　　不错，相比于这半块而言，那两面铜镜更像是它的复制品。

　　林问拿着这半块铜镜走向莲台的那半块，想要比对看看是不是能够拼上。

　　“小子！停下！”王昱回过神，瞟见林问的举动后突然暴起，冲向前欲图阻止，但因为体力不支，还是晚了一步。

　　林问被王昱的警告吓了一跳，手里是铜镜不慎跌落，半空中，两块铜镜碎片，就好像正负极相遇的吸铁石一样，黑气涌动间，两块碎片自行拼凑，合成一面完整的圆形鱼纹铜镜。

　　“遭了，这面是阴鱼镜，打破它，快！”王昱大喊道。

　　江小鱼见状，也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抓起一旁的烟灰缸用力朝其丢去。

　　高速旋转的玻璃烟灰缸，笔直的飞向阴鱼镜，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被包围在其周边的黑气黏住弹开，无形的黑气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要替那铜镜挡下一切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