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章

残章1.9

第九节

**[终焉桎梏·忍冬纪年]**

修道院后山的忍冬花第十三次枯荣时，墨的银发已掺入雪色。他修剪花枝的银剪映出寂无日益佝偻的背影——那个曾用圣经压碎他指骨的男人，如今正倚着褪色的彩窗数药囊里的罂粟籽。翡翠扳指早在三年前某场雪崩中遗失，取而代之的是猊尾骨磨成的素戒，在无名指上勒出永久的凹痕。

地窖入口被忍冬藤封死多年，石阶上的血迹早被青苔驯服。墨偶尔驻足在刻着诗句的墙边，指尖抚过那些被时间柔化的棱角，仿佛触摸少年时自己炽热的颈动脉。如今他腰间挂着所有囚室的钥匙，却在每个满月夜准时回到主卧，为寂无的类风湿膝盖敷上药草。

"画师又寄来了新作。"寂无的咳嗽声混着壁炉松木的噼啪，枯指掀开油布包裹。画布上是他们二十年前的肖像：他攥着锁链的手势仍如鹰隼，墨垂首的弧度却比记忆里温驯三分。当烛火舔舐画中墨的银发时，真实的灰发正垂落在寂无青筋凸起的手背："你当年藏药囊的地砖……"他的喘息带着血沫，"第七块松动的，我始终没换。"

墨将镇痛汤药吹凉，看着药匙边缘映出自己眼尾的皱纹。那些曾被改造的神经末梢早已退化，如今敏感的是他总在雨季作痛的旧伤，和寂无枕头下越来越厚的病历。当夜风掀起泛黄的《自由颂》残页，他下意识蜷起三指，却再等不到暗夜攀墙的少年。

猊的骨灰坛在忍冬花丛下沉默十年。某个雪夜墨掘开冻土，发现檀木已朽成碎屑，而本该灰白的骨殖竟生出嫩绿新芽。他把芽苗移栽到彩窗下的陶盆，如今已蔓生成遮住刑架的绿瀑。寂无总在昏沉时盯着藤蔓呢喃"叛徒"，却不知每片叶子背面都藏着他烧毁的诗句残章。

最后一次钟声敲响在立春的子夜。墨推着寂无的轮椅穿过回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揉成修道院墙上未完成的壁画。在猊的骨藤缠绕的旧刑架上，他喂寂无喝下混着忍冬花粉的药汤，如同过去三十年每个夜晚。只是这次瓷勺边缘的幽蓝，是捣碎骨藤新叶的汁液。

"囚笼……"寂无痉挛的手指抓破画布，二十岁的墨从裂缝中凝视苍老的暴君，"本就是……"

"自缚的茧。"墨接完他的话，将《自由颂》残页塞进对方渐冷的手中。翡翠扳指此刻正在猊的骨灰坛底闪烁，与藤蔓间新结的忍冬果同样鲜红。

破晓时，墨披着寂无的旧貂裘走向后山。雪地上并排三串足迹：蹒跚的轮椅印、他踉跄的脚印，还有一串新鲜如少年的轻快步伐，消失在忍冬花燃烧般怒放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