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唐门深处,夜色已浓。
唐莲原本是和师弟换了值夜的,此刻本该在自己房里安睡。
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头像是堵着些什么,左思右想都觉得不踏实。
最终,他还是按捺不住,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披了件外衣,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怜月阁走去。
走到阁门口,只见那里站着四个人——一个是脸上总是堆着笑的胖男子,正是唐福禄。
旁边还立着三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身形挺拔,气息沉稳,一看便知是唐门中得力的好手。
唐莲福禄叔。
唐莲停下脚步,微微垂首,恭敬地唤了一声。
唐福禄脸上的笑意不减,目光落在唐莲身上,语气和缓地问道……
“小唐莲,这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着?”
唐莲抬眼望了望那块“怜月阁”的牌匾,夜色中,木质的牌匾泛着沉静的光泽,他轻声道……
唐莲有些想师父了,所以过来看看。
唐莲不知道师父最近……还是没有出关的打算吗?
唐福禄闻言,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那撮不算浓密的胡子,依旧笑着……
“你师父闭关的性子你还不知道?”
“他一旦入定,什么时候能出来,可不是我们能揣度的。”
“毕竟你师父是能登冠绝榜的一等一的高手,那境界,哪是我们这些人能估量的?”
“再等等吧,想来也不需要太久了。”
唐莲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忧色……
唐莲可师父在天启城那边,不是还有好些要紧的事没办吗?
唐莲这几日我替师父收拾书房里的信件,见着不少从启城寄来的信,里头还有好几封盖着银羽印的笺纸。
唐莲那些事瞧着既重要又隐秘,我也不敢擅自翻看,可心里头实在替师父着急。
“哦?天启城还在给你师父寄信?”
唐福禄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唐莲点头应道……
唐莲嗯,师父和天启城那边,一直有着特殊的信件往来。
“如何特殊?”
唐福禄追问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异样,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唐莲摇了摇头……
唐莲这我就不清楚了。
唐莲那些信件每次都是凭空出现的,我从没见过是谁送来的,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出现在书房里的。
“原来如此。”
唐福禄点了点头,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既然这样,那你就先替师父好生收着吧。”
“等你师父出来就好,真的不需要太久。”
“明白了,福禄叔。”
唐莲应了一声,又抬眼望了望那块“怜月阁”的牌匾,像是想透过门板看到里面的情形,片刻后,才转过身,默默地往回走。
走出约莫十几步远,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背脊微微一僵。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后颈爬上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夜色中的怜月阁,喃喃自语道……
唐莲奇怪,这怜月阁附近,怎么比别处要格外阴寒些?
夜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气息,却吹不散那股萦绕在阁边的清冷,唐莲皱着眉,终究还是转身,慢慢走远了。
刚一推开房门,唐莲便觉眼前一晃,瞥见窗边立着个黑黢黢的人影,像株沉默的树钉在那里。
他心头猛地一紧,瞬间提了戒备,沉声喝问……
唐莲谁在那儿?
听见他的声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月光恰好从窗棂漏进来,映亮了那张清冷的脸——正是萧若昭。
她望着唐莲,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萧若昭小莲,你师父近来如何了?
唐怜月先前带唐莲见过萧若昭几次,是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忙收了戒备,躬身道……
唐莲姑姑!师父还在闭关呢。
萧若昭他入定竟需这么久?
萧若昭眉尖轻蹙,一抹疑虑悄然爬上她的声线,像是夜色中拂过湖面的微风,虽不浓烈,却足以搅动心绪。
她的目光微微闪烁,仿佛在捕捉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唇角的弧度也因这情绪而略显僵硬。
周围的空气似乎随之凝滞了一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萧若昭自从暗河之乱平息后,他就再没回过天启。
萧若昭便是我,若非闭死关,也从不需要这般长的时日。
唐莲脸上掠过一丝忧色,摇头道……
唐莲具体的我也说不准,怜月阁我始终进不去。
唐莲只是……只是总觉得,这几日怜月阁周遭的气息,比往常要冷上许多,像是裹着层化不开的寒气。
唐莲姑姑您的本事,应当能进去的吧?
萧若昭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唐莲身边,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似是安抚……
萧若昭过几日,天启城那边怕是还要来人。
萧若昭我眼下尚不能打包票说能救出你师父,你且耐着性子等我几日,容我再做打算。
唐莲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朝着萧若昭微微点了点头,眼底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焦灼。
唐门密室深处,灯火昏昏沉沉,映着周遭冰冷的石壁。
慕雪薇被数道粗重的玄铁锁链紧紧缚在石壁上,铁链深陷皮肉,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刺骨的疼痛。
她抬眼,看向面前那个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夜鸦。
夜鸦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那触感让慕雪薇浑身一僵,只听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感叹,语气里带着几分痴迷……
夜鸦真是世间难寻的尤物,这般完美的毒人,我也只在药王谷尘封的古籍之中见过记载。
慕雪薇你敢碰我的脸!
慕雪薇猛地偏过头,牙关紧咬,眼底淬着怒意。
毒素在她体内翻涌,连带着声音都染上几分沙哑的狠厉。
夜鸦为什么不敢?
夜鸦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
他微微仰起头,斗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
夜鸦对了,倒是忘了自我介绍。
夜鸦我叫夜鸦。
慕雪薇鬼医夜鸦?
慕雪薇心头一震,猛地抬眼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江湖上关于鬼医的传说不少,都说他医术通神,却也最是诡异莫测,没想到竟会是眼前这人。
夜鸦正是。
夜鸦应得坦然,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夜鸦虽说你一身是毒,碰之即死,但我毕竟担着‘鬼医’之名,这点毒,还奈何不了我。
他的声音幽幽传来,像是从暗处飘出的鬼魅低语。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把暗河的人带进唐门,这是件极其危险的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夜鸦身后,身形如鬼魅,气息隐匿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夜鸦却像是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语气平淡……
夜鸦你不懂她存在的真正意义。
话音刚落,他轻轻一挥手。
只听石壁角落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两道身形僵硬的人影缓缓走出——竟是两个面目青白的药人。
他们双眼无神,行动间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甫一出现,便直挺挺地朝着那黑衣人猛扑过去。
黑衣人反应极快,脚尖一点地面,身形急速往后退避,同时腰身一拧,借着后退的势头纵身跃起,在空中旋身一脚,精准地踹在两个药人胸口。
只听“砰砰”两声闷响,两个药人被踢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衣人落地时已欺近夜鸦身前,出手如电,一把扣住了夜鸦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语气不善……
“夜鸦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鸦却似毫不在意肩头的钳制,缓缓开口……
夜鸦方才你与我的两位药人对了一招。
“那又如何?”
黑衣人皱紧眉头,显然对这莫名其妙的试探十分不满。
夜鸦若这两位药人身含剧毒,你方才那一脚,此刻已足以取你的性命。
夜鸦说着,肩膀轻轻一抬,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从黑衣人的钳制中轻易挣脱。
他再次转过身,目光落在慕雪薇身上,话语悠悠……
夜鸦毒花只有一朵,可随时能拿去送死的药人,却能有千千万万。
夜鸦你想想,若我能将她身上的毒引到这些药人身上,你知道你能得到什么吗?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飞速盘算着其中的关节,良久,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一支军队?”
夜鸦一支不死不灭,却能随时为你带来死亡的军队。
夜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朗声笑了起来……
夜鸦你背后的那位,应当亲自来见见我才是。
黑衣人盯着夜鸦看了片刻,仿佛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最终只吐出一个字……
“好。”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墨色的水滴,瞬间消失在密室的阴影之中,只余下铁链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密室里久久回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