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每个夏天都被这几个形容词所涵盖。我爱夏天,爱夏天的每一个部分。
一如往常赤脚奔跑在草地上,柔软的草包裹着我的脚,萤火虫像天上掉下来的星星。还差一个,就抓到一百只了。他们都说对着夏天的星空和一百只萤火虫许愿,愿望一定会实现。
抓萤火虫并不难,可萤火虫在罐子里只能活一个晚上。我追着低空飞行的星光在草地上肆意奔跑,那星光触手可及,我的第一百只萤火虫。
我躺在草地上,鼻尖萦着青草的甘甜味,捧着罐子,举向星空,罐中荧荧,像是舀了一罐银河水。可是我要许什么愿望呢?我也没什么愿望啊,这让我很苦恼。目光聚焦星空,轻轻的风吹过,拨动我的头发。
喉中涌起一股腥甜,我猛地坐起,温热自鼻中滑落,我摸了一把,颜色深得在黑夜中刺痛了我的眼晴。向家跑去,柔风骤急,我迎着风,像大海中的小舟横冲直撞。
母亲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拿起手绢捏住了我的鼻子,“快去洗洗!”突然的停滞让我眼前发昏,“妈,看我的一百只萤火虫。”胳膊才刚抬起,我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醒来,入目一片刺眼的白,空气中弥漫的气味让我迟钝的大脑清醒了一些,四周有些安静,我滑下床。大理石地板与我的脚亲密接触,冰凉让我更清醒。打开门,走廊里只有走来走去的护士小姐。
顺着走廊一直走,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只是现在就想走走,想想我的萤火虫。现在天都亮了,萤火虫大概也都死掉了吧。
走廊尽头是楼梯间,石灰地面比大理石更冷,我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不太乐观,但也不是没有…”有个医生在说话,对面的人我只能看到一个头顶。哦!是我妈。医生抬头看到了我,“哎…”不知怎得心中有些不安,我转头就跑。跑在大理石上,脚底生疼,我想回到草地上,我是属于草地的。喉头又冒出腥甜,没忍住吐出一大口,血在大理石上的颜色比草地上的更刺眼。
身后的母亲与医生追了上来,不出意外的,我又晕了过去。
身下变软了,我是回到草地上了吗?睁开眼,又紧紧闭上,意识回笼伴随而来的气味也让我恶心。“妈,我想回家,我想回去看看我的萤火虫,我还没有许愿…”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母亲的声音从旁响起,“现在还不行,得在医院再待一段时间。”母亲温柔地拂去我眼角的泪,轻抚我的额头,“医生说了,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回家了。”眼泪滑进了我的耳朵,让母亲的话变得模糊不清。
待在医院的时间过得很慢,母亲和医生都不让我出去,只能在苍白的屋子里无聊地打转。
太阳光照不到我的病床,在病床上也看不到星星。
我想念柔软的草地,想念草地上的萤火虫,想念照着草地和萤火虫的星空,只是最近我留鼻血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时不时晕倒在病床上或走廊里。所以我决定,决定回到草地上。
换上洗干净的衣服,衣服上还有淡淡的血印,在兜里装满纸,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县城里的车很多,像萤火虫飞在草地上。我听到了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可我不会再为此停留。我很累,但青草的甘甜时常飘进我的鼻腔。
我不停地走,从柏油走上红砖,从路边楼房走到道旁树木林立,从混乱的气味走进树木的清香。低头看看我的脚,它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我也一样。
我看到了草地。落日的余晖、微动的青草,熟悉的感觉浮现。我踢掉脚上的鞋,轻轻踏上绿草。一如往常的柔软、一如往常的清凉。再也忍不住,再也无法忽视,我很难过。轻风划过我的面颊,凉丝丝的两行清泪落入土地,我倒在草地上,让它拥抱着我。
青草微动抚去我的泪,我好累,草地比病床柔软的多,于是我沉沉地睡去。
我再一次跑了起来,萤火虫追着我,像我一样横冲直撞。身后追着一条银河,比天上的更亮。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将黑夜照亮如白昼。
夜风微凉,将我从梦中唤醒。数点星光落在我身上,轻动,星光乍起。站起身,周身环绕着数不清的萤火虫。“我希望!”喊声响彻整片草地,“我希望我永远都在草地上。”奔跑随风,没有方向地肆意地赤脚奔跑在草地上。我爱草地,爱它的柔软,爱它的清凉。
愿望,好像,实现了,我留在了这里,永远的。这里有萤火虫,还有我爱的草地,都属于夏天。我也属于了夏天,成了它的一部分。
少年永远留在了夏天,留在了那个他所爱的、埋葬了萤火虫的夏天。
一一全文终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