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照影,踏雪寻她
暮冬的雁门关外,风雪如刀。沈清辞裹紧了身上的貂裘,望着漫天飞雪里隐约可见的烽火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枚半块的玉珏。这是三年来,她第七次踏过这片雪原。
“阿辞,再往前就是黑风岭了,听说那里最近不太平。”同行的商队向导搓着冻红的手,语气里带着犹豫。沈清辞只是淡淡点头,从行囊里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劳烦您在此等候,三日后我自会回来。”
她要找的人叫谢云瑶。
三年前,她们还是江南织造府里最要好的绣娘。沈清辞精于苏绣,针脚细密如微雨;谢云瑶擅绘纹样,笔下山水能映出月色。那时她们共住一间绣房,窗台上摆着谢云瑶亲手种的茉莉,夜里就着一盏青灯,一个飞针,一个研墨,常常到天明。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织造府突然被锦衣卫查封,说是私藏了通敌的密信。混乱中,谢云瑶拉着沈清辞躲进绣房的暗格,将半块玉珏塞进她手里:“阿辞,这是我家传的信物,你拿着它去雁门关找我舅舅,他是守关的参将。记住,别回头,等我来找你。”
沈清辞被谢云瑶推出去时,只看到她转身冲向火光的背影,还有那句被雨声打碎的“在关隘的老槐树下等我”。
黑风岭的积雪没到膝盖,沈清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靴底早已磨破,寒意在骨头缝里钻。她记得谢云瑶最怕冷,冬天总爱把脚揣在自己怀里取暖,不知这三年来,她是怎么熬过北方的寒冬的。
忽然,风雪里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沈清辞迅速躲到一块巨石后,只见几个蒙面人正围攻一个穿玄色斗篷的女子。那女子身手利落,长剑挽出的剑花在雪地里绽开银亮的弧光,虽被围攻却丝毫不乱,招式间竟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灵动。
当女子侧身避开一记劈砍时,斗篷滑落,露出一截皓腕——那里有颗米粒大的朱砂痣,与沈清辞记忆里谢云瑶手腕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云瑶!”沈清辞忘了危险,脱口而出。
那女子动作猛地一顿,就在这刹那,一柄短刀趁机刺向她的后心。沈清辞想也没想,抓起身边的雪块就扔了过去,虽没伤到敌人,却迟滞了攻势。女子趁机旋身,长剑穿喉,解决了最后一个蒙面人。
她转过身,风雪落在她脸上,融化成水珠顺着下颌滑落。眉眼间褪去了江南女子的温婉,多了几分凌厉,可那双眼睛,望过来时依旧亮得像当年绣房里的青灯。
“阿辞?”谢云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沈清辞冲过去,将半块玉珏举到她面前。谢云瑶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领口,掏出另一半玉珏。两截玉珏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形成一朵完整的并蒂莲。
“你怎么会来这里?”谢云瑶的指尖抚过沈清辞冻裂的脸颊,眼眶瞬间红了。
原来当年谢云瑶并非逃脱,而是被锦衣卫带走。她父亲曾是边关将领,因遭人陷害才满门抄斩,她侥幸被老仆换出,藏在织造府。那天锦衣卫是来抓她的,为了不连累沈清辞,她才故意推开她。后来她在狱中结识了一位江湖女侠,学得一身武艺,逃出来后便一直在雁门关附近追查当年陷害父亲的真凶。
“我找了你三年。”沈清辞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颤,“织造府的老人说你可能往北去了,我就一路找过来。”她从行囊里拿出一个用油布裹着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幅绣到一半的《寒江独钓图》,江面上的孤舟旁,停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鹭——那是谢云瑶最喜欢的鸟。
谢云瑶看着那幅绣图,忽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我记得你说过,等这幅绣完,就去西湖边开家绣坊。”
“现在去也不晚。”沈清辞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彻骨寒意,“不过得等你把事情了结。”
谢云瑶望着她,眼里的风雪渐渐化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手绘的关隘地图,一处烽火台旁用朱砂圈了个记号:“我查到当年陷害父亲的人,如今就在黑风岭的据点里。”
当晚,两人趁着月色潜入黑风岭。沈清辞虽不懂武功,却凭着在织造府练就的细致,轻易避开了暗哨布置的丝线陷阱;谢云瑶则如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巡逻的守卫。据点深处的密室里,他们找到了那封被篡改的密信,还有一本记录着罪证的账册。
撤离时却被发现了。眼看追兵越来越近,谢云瑶将账册塞给沈清辞:“你带着这个去见雁门关守将,他是我父亲的旧部。”
“要走一起走!”沈清辞紧紧攥着她的手。
谢云瑶笑了笑,突然拔剑出鞘,剑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弧:“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别忘了,西湖边的绣坊,还等着我们一起开张。”她推了沈清辞一把,转身冲向追兵,玄色斗篷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像一只逆风飞翔的鸟。
沈清辞含泪跑向雁门关,她知道谢云瑶不会骗她。就像当年在绣房里,谢云瑶说“这株茉莉一定会开花”,后来它真的在某个清晨绽放了满室清香。
三日后,雁门关守将成功抓获了黑风岭的叛党。沈清辞站在城楼上,看着一队骑兵簇拥着一个玄色身影归来。谢云瑶勒住马缰,仰头望向城楼,风雪里,她的笑容明亮如当年青灯下的光。
沈清辞举起手中的玉珏,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并蒂莲的纹路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远处的雪原上,两只白鹭正并排飞过,翅膀剪开积雪,朝着南方飞去。
她们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次,不会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