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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山载雪,与君同归

短篇小说合集——

万山载雪,与君同归

长白山脉的雪,是活的。

沈知意第一次踏进山坳时,雪片正顺着她的貂帽滚进领口,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身后的药篓晃了晃,里面新采的雪参须子露出来,沾着的冰晶在日头下亮得晃眼。

“姑娘,这黑风口的雪能埋活人,你一个外乡人来这儿做什么?”

树后突然转出个红衣女子,腰间悬着柄银鞘短刀,发间别着根红绒绳。她笑起来时眼角弯弯,像山涧里跃动的火炭。沈知意往后缩了缩药篓,指尖捏紧了袖中的药方:“我…我来找一味叫‘雪里红’的药草。”

女子挑眉:“治什么的?”

“我师父咳得厉害,医书上说…说只有长白山顶的雪里红能救。”沈知意的声音越来越低,她从江南来,一路打听着找到这冰封之地,靴底早就磨穿了。

红衣女子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沈知意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点雪的清冽。“我叫乌兰,是这山的守林人。”女子直起身,往山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跟我走,再晚些,雪要封山了。”

长白山顶的夜,能听见雪粒砸在冰面上的脆响。

乌兰在背风的崖壁下搭了间木屋,屋顶的积雪厚得能没过膝盖。沈知意裹着乌兰给的貉子裘,看她蹲在火塘前烤鹿肉,火苗舔着油星子,把她的侧脸映得红扑扑的。

“你怎么懂医术?”乌兰忽然问,递过来半块烤得焦香的肉。

沈知意咬了一小口,烫得直哈气:“我家世代行医,只是…江南的药治不了北疆的寒症。”她想起师父咳得蜷在床上的样子,眼眶有些发潮,“师父说,雪里红长在千年冰川下,要等雪线退到最低时才能采。”

乌兰往火里添了块松木,火星噼啪炸开:“那得等开春。这山冬天封得严实,你一个姑娘家,留到那时太危险。”

沈知意攥紧了衣角。她来时带的盘缠早就花光了,身上的棉袄也挡不住山里的风雪,若不是遇到乌兰,恐怕早已冻毙在雪地里。

“我可以帮你守林。”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没擦净的水汽,“我会辨认草药,还会缝补衣裳,我…我什么都能做。”

乌兰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笑了。她从墙角拖出个木箱,打开时里面滚出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绣到一半的帕子,磨得发亮的箭镞,还有个缺了口的陶碗。“去年冬天,我捡了只翅膀受伤的雪雕,也是这么跟我讨住处的。”

沈知意的脸腾地红了。

日子在扫雪、采药、听乌兰讲山精鬼怪的故事里慢慢淌过。

乌兰的箭法极好,清晨出去巡山,中午准能扛回只肥硕的雪兔。沈知意会把兔皮鞣制成软革,缝进乌兰磨破的靴子里。有时雪下得太大,两人就围坐在火塘边,沈知意教乌兰认医书,乌兰则用烧黑的木炭在地上画山脉走向,说哪处的温泉能治冻伤,哪片林子的野果最甜。

“你看这雪。”一个雪后初霁的清晨,乌兰拉着沈知意站在崖边。漫山遍野的白,被阳光镀上了层金辉,远处的冰川像条银色的巨龙,正缓缓舒展腰身。“长白的雪看着冷,其实是暖的。”她抓起一把雪,在掌心搓了搓,竟真的慢慢化了,“它把种子裹在怀里,等开春就催它们发芽。”

沈知意望着她带笑的眼睛,忽然想起江南的春天。那时桃花漫山,她总在药圃里追蝴蝶,师父会嗔怪她踩坏了药苗。可此刻,她觉得这冰封的山坳,竟比江南还要暖和些。

变故发生在深冬。

沈知意去后山采药时,不慎踩进了雪下的冰缝。等她挣扎着爬出来,半边身子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回到木屋时,她发起高烧,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用温热的帕子擦她的额头,还把她冰凉的手揣进怀里。

“别睡。”乌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往她嘴里喂着什么,苦苦的,带着松针的清香,“我给你熬了松针汤,喝了就好了。”

沈知意烧得厉害,只觉得浑身滚烫,却又冷得发抖。她下意识地抓住乌兰的衣袖,喃喃道:“乌兰,我怕…我还没找到雪里红…”

“我去给你找。”乌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等着,我这就去。”

沈知意醒来时,屋里空无一人。火塘里的火快灭了,她挣扎着起身,看见桌上放着件叠好的红衣,旁边压着张字条,是乌兰用木炭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待我归来,共赏春雪。”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狂风卷着雪粒打在窗上,像野兽在咆哮。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时节去冰川,无异于送死。

她抓起乌兰留下的短刀,裹紧了貉子裘冲进风雪里。凭着记忆中的山脉走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冰川的方向走。雪没到了膝盖,每走一步都像耗尽了全身力气,可她不敢停,脑海里全是乌兰笑起来的样子,眼角弯弯,像山涧里的火炭。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见冰川下有个红色的身影。

乌兰趴在冰面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株暗红的草,正是她要找的雪里红。她的半边身子已经冻在了冰上,脸色白得像雪。

“乌兰!”沈知意扑过去,用短刀一点点凿开冰面。刀锋碰到冰碴,溅起的碎片割破了她的手,血滴在雪上,像开出了一朵朵红梅。

“你怎么来了…”乌兰缓缓睁开眼,看见沈知意冻得发紫的嘴唇,想抬手摸摸她的脸,却怎么也抬不动,“药…拿到了…”

“我不要药了!”沈知意把她揽进怀里,用体温焐着她冰冷的身子,“乌兰,我们回家,回木屋去…”

乌兰笑了,嘴角渗出点血:“长白的雪…是暖的…你看…”她抬起冻僵的手指,指向远处。沈知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漫山的积雪正在阳光下慢慢消融,露出底下泛着绿意的草芽。

原来,春天已经来了。

三个月后,江南的桃花开了。

沈知意的药庐里,多了个红衣女子。乌兰坐在廊下,看着沈知意给病人诊脉,偶尔插句嘴,说长白山里的草药能治什么顽疾。有孩童好奇地扯她的红绒绳,她便笑着从兜里摸出颗野山枣,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乌兰,尝尝这个。”沈知意端来碗桃花羹,放在她面前。

乌兰舀了一勺,眼睛弯成了月牙:“比雪地里的冻梨甜。”

窗外的桃花瓣落进来,飘在碗沿上。沈知意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忽然想起那个雪夜,乌兰说长白的雪是暖的。那时她不懂,如今却明白了——所谓温暖,从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身边有了想共度风雪的人。

就像万山载雪时,总有一人,会踏雪而来,与你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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