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来得突然。我站在公司门口,望着如注的暴雨拍打地面,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最终,我咬咬牙撑开伞,冰凉的雨水立刻打湿了我的裤脚和鞋袜。
转过第三个街角时,我看见了他。
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一个高挑的男人蜷缩在屋檐下,黑色T恤湿透了贴在身上,头发不断往下滴水。他抱着膝盖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邻居家那只总是被雨淋湿的流浪狗。
就在我准备走过时,他抬起了头。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却遮不住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他立刻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
"你需要帮助吗?"我听见自己问。
他警惕地打量我,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用了,谢谢。"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
一阵狂风把雨水斜吹进屋檐,打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我叹了口气:"我家就在前面那栋楼,你可以先去避避雨。"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最终,寒冷战胜了戒备,他慢慢站起身,我才发现他比我高了大半个头。
电梯里,他站在离我最远的角落,湿透的衣服在地板上留下一小滩水。"我叫张真源。"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热水器的声音停了,张真源穿着我父亲的旧衣服走出来时,我差点没认出来。宽松的灰色T恤衬得他的肩膀更加挺拔,半干的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整个人像是被重新拼凑过一样。
"饿了吗?"我问。
他摇摇头,但当我开始切番茄时,他的肚子响亮地抗议了一声。他窘迫得耳朵都红了,我假装没听见。
"我来帮忙吧。"他主动接过菜刀,动作娴熟地把番茄切成均匀的薄片。
"刀工不错。"我随口夸道。
"以前在后厨工作过。"他回答得很简短,眼睛一直盯着砧板。
那晚他吃了两碗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像是要把味道记住。饭后他坚持洗碗,我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微微发红的耳尖,突然觉得这个陌生人给我的公寓带来了久违的生气。
第二天清晨,煎蛋的香味把我唤醒。餐桌上摆着金黄的煎蛋和冒着热气的白粥,张真源站在阳台上,晨光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我该走了。"他说,目光落在远处的高楼上。
"你可以多住几天,"话脱口而出,"直到你找到工作。"
他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真的可以吗?"
三个月后,张真源已经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找到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工作,开始分担一半的房租。每天晚上,他都会带回便利店临期的饭团或三明治,我们坐在茶几前分享,看一些无聊的综艺节目。
某个加班的雨夜,我走出公司大楼时,看见他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路灯下。雨水打湿了他的右肩,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等了多久?"我问。
"刚到。"他说,但我看见他脚边的烟头已经积了一小堆。
我们并肩走在雨里,他突然把伞往我这边倾斜了些。那一刻,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第三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樱花刚开的时候,我们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当片尾曲响起时,他忽然握住我的手。
“我用了三年确认了我喜欢你”
我转过头,看见他通红的耳朵和闪烁的眼神,突然明白这三个春天里,我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第六年,我们在亲友的见证下交换了戒指。父亲拍着张真源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有眼光。"那天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在阳光下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美好。他学会了煮我喜欢的拿铁,奶泡总是打得恰到好处;我记住了他所有的衬衫要手洗才不会变形。周末我们一起去市场,他为了一块钱和小贩讨价还价,我站在旁边偷笑。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
那个电话来得毫无预兆。
"别回家。"张真源的声音紧绷得不像话,"去四季酒店,我马上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手机。
"你父亲...他有些商业纠纷,有人找上门了。"他语速很快,"我们的住址可能不安全。"
我答应他会去酒店,但一小时后,他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某种可怕的预感抓住了我的心脏,我拦下一辆出租车。
公寓楼下停着几辆陌生的黑色轿车。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我的掌心全是冷汗。
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客厅一片狼藉,张真源躺在地板上,身下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我跪在他身边,颤抖的手指寻找脉搏,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真源..."我呼唤他的名字,就像过去六年里的每一个清晨,但这次,再也没有回应了。
后来警察告诉我,他一个人对抗了四个持械的歹徒,坚持到确保他们不会再威胁到我。
葬礼那天下着大雨,就像我们初遇时一样。我站在墓碑前,雨水混合着泪水滑落。父亲红着眼睛说对不起,我摇摇头,因为我知道,即使重来一次,张真源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现在,我依然住在那个公寓里。他的拖鞋整齐地摆在门口,他的枕头上有我偷偷喷的、他惯用的古龙水。有时候深夜醒来,我仿佛还能听见他在厨房煮面的声音,或是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
人们总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创伤。但他们错了,有些失去就像雨天里永远晾不干的衣服,潮湿阴冷地贴在心上。不过,如果时光倒流回那个雨夜,我还是会停下脚步,还是会带他回家。
只是偌大的城市再无一把伞可以为我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