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碎雪拍打茜纱窗,陈氏主院的地龙烧得满室燥热。
应絮推开门时,暖香裹着茶气扑面而来,熏得她眼前发晕。
八仙桌旁,应桁蜷在青石砖上抽噎,单薄的棉裤渗出血渍,冻裂的手指抓着陈氏石榴红裙摆,在锦缎上留下泥印。
应桁"母亲...孩儿明日定能写好..."
七岁孩童的哭腔混着牙关打颤的声响。
陈氏倚在紫檀雕花榻上,葱指捏着甜白釉茶盏,盏沿胭脂印鲜艳如血。
她垂眼吹开茶沫,金镶玉护甲扫过应桁额头。
陈氏"跪直了,这点规矩都守不住,将来怎么承袭家业?"
应絮的绣鞋踩过地衣上融化的雪水,在波斯毯洇出深色痕迹。
她蹲身将应桁揽进怀里,孩子膝盖的寒气透过布料刺进掌心。
应絮"陈姨娘若要立规矩,何苦在雪夜里动家法?"
她抬头时,发间银簪坠着的珍珠晃出冷光。
陈氏"呦,絮姑娘来得正好。"
陈氏搁下茶盏,腕间三对金镶翡翠镯子碰出清音。
陈氏"你瞧瞧桁哥儿临的《孝经》——"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挑起张宣纸。
陈氏"这'孝'字少了一撇,若不教训,来日科考岂不成了笑柄?"
应絮接过宣纸,昏黄烛光下,歪扭的墨迹洇着泪痕。
她指尖抚过被砚台压皱的边角,突然触到半干的血渍——应桁小指结了血痂,分明是冻疮破裂的痕迹。
应絮"姨娘屋里的墨锭倒是金贵。"
听应絮还不肯改口叫她母亲,陈氏眼白翻了翻。
应絮将宣纸拍在案上,震得青玉笔山晃了晃。
应絮"用生宣给初学孩童练字,墨里掺着冰碴,这般教导法,怕是颜鲁公再世也写不出好字。"
陈氏笑出声,丹凤眼斜睨着博古架上的珐琅自鸣钟。
陈氏"姑娘这话糊涂了,你父亲常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她忽然倾身向前,满头珠翠映着烛火乱晃。
陈氏"莫不是觉得,我比不得你生母会教养孩子?"
门外忽传来靴底碾雪声,应老爷裹着玄狐大氅进来,带进的风雪扑灭了两支烛火。
应盛"闹什么?"
他皱眉看着伏在应絮怀里的应桁。
应盛"男子汉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应絮将弟弟冻紫的手掌摊开在父亲眼前。
应絮"桁儿不过七岁,白日要跟着西席念书,夜里抄书到三更..."
她声音突然哽住,因触到应桁掌心被戒尺打出的淤痕。
孩子瑟缩着蜷起手指,却把半块硬如石子的桂花糕塞进她掌心——那是晨间她省下的早膳。
应絮"父亲,让桁儿暂住我处几日可好?"
应絮仰头时,颈侧青筋在薄皮下跳动。
应絮"待他手上冻疮好些..."
陈氏突然掩口咳嗽,帕子角绣的并蒂莲沾了茶渍。
陈氏"老爷明鉴,昨儿桁哥儿打翻了祖宗牌位前的供果,妾身才稍加惩戒..."
她眼波流转至应老爷腰间玉佩。
陈氏"若是纵了这次,来日祠堂祭祖时..."
应老爷的拇指无意识摩挲起玉佩上的螭纹——那是陈氏去年送的生辰礼。
应盛"絮儿,你自幼体弱,哪懂教导男丁?"
他转身避开女儿目光,大氅领口的狐毛扫过应絮发顶。
应盛"陈氏虽严厉,终究是为桁儿前程计。"
应絮喉头泛起血腥气。
她看着陈氏起身为应老爷解大氅,石榴红裙摆扫过炭盆,金线绣的牡丹霎时蒙了层灰。
应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呼哧声像破旧的风箱,瘦小的身子在她怀里抖如筛糠。
应絮"父亲!"
应絮攥住应老爷的袖口,云锦料子滑得抓不住。
应絮"您摸摸桁儿的额头..."
她引着父亲的手触向孩子滚烫的额角,却见陈氏猛地上前,护甲勾断了袖口金线。
陈氏"老爷仔细手凉!"
陈氏将暖炉塞进应老爷掌心,转头厉声呵斥丫鬟。
陈氏"都是死的么?还不快请大夫!"
她蹲身欲抱应桁,满头的点翠步摇扫过应絮面颊。
陈氏"可怜见的,必是方才跪着灌了冷风..."
应絮被两个粗使婆子架开时,腕骨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
她看着应桁被裹进狐裘,陈氏染着蔻丹的指尖轻拍孩子后背,满室烛火将这一幕剪成慈母怀儿的温馨画幅。
应老爷抚须颔首。
应盛"还是你思虑周全。"
应絮"父亲..."
应絮踉跄着扶住门框,喉间的话被穿堂风吹散。
应老爷已转身往暖阁去,玄狐大氅扫落博古架前的蛛网——那蜘蛛正悬在陈氏头顶,细丝在暖香中缓缓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