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是被窗外的诵经声吵醒的。
她撑着床沿起身时,摸到被褥上绣着的杨家云纹,这才发现自己身处杨一叹的寝屋。
屋子里飘着安神香,床头的药碗还留有残渣。
推开雕花木门时,她感觉双腿发软,扶着门框才站稳。
推开门时,檐角白灯笼晃得她睁不开眼。
回廊挂满丧幡,纸扎的仙鹤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远处灵堂传来断续的诵经声,值夜的侍女捧着纸钱匆匆走过。
茯苓扶着回廊柱子往灵堂方向看,月亮的方位显示已是子时。
她深吸口气,朝后院亮着火光的角落走去。
杨一叹跪坐在青石台阶前,素麻孝衣松垮地披在身上。
火盆里的纸钱快要烧尽,他拿着铁钳机械地拨弄灰烬,火星溅到手背上也毫无反应。
茯苓"一叹..."
茯苓在三步外停下。
她看见他天眼周围的黑纹淡了些,但眼眶通红得吓人。
火光照出孝衣领口暗褐色的药渍,不知是泼洒的还是咳出来的。
杨一叹手指动了动,铁钳掉进火盆溅起几点火星。
他盯着茯苓脚上的素色软鞋看了许久,哑着嗓子开口。
杨一叹"医师说……你今日该醒了。"
声音像是从裂缝的陶罐里挤出来的。
茯苓突然记起昏迷前最后的光景——杨一叹蜷在血泊里,天眼的黑纹如蛛网爬满脸颊。
此刻灵堂飘来的线香味刺得她鼻腔发酸,她往前半步又缩回脚。
夜风卷起烧焦的纸灰,粘在杨一叹肩头的丧麻上,像落了一场漆黑的雪。
她注意到他左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没有伤口。
杨一叹"灵堂的灯不能灭。"
他突然抓起一叠黄纸往火里扔,火焰窜高映亮他消瘦的脸。
杨一叹"我该去添香油……"
起身时却踉跄了一下,打翻脚边的空药罐。
茯苓抢步扶住他手肘。
触到皮肤的瞬间感觉他在发抖,凉意透过孝衣布料渗进掌心。
杨一叹猛地抽回手臂,黄纸散落一地。
杨一叹"别碰……寒气未消。"
夜枭啼叫声撕裂寂静。
茯苓突然抓住他垂落的袖摆。
茯苓"不是你的错。"
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嗓子也哑了。
杨一叹整个人僵在原地,抓着孝带的手指节发白,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呜咽。
他盯着火盆里将熄的灰烬,喉结滚动几次才发出声音。
杨一叹"昨日出殡……棺材是空的。"
杨家主,最后竟是被自己亲孙子所杀,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铁钳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撞在青石板上"当啷"一声。
茯苓的手顺着袖摆滑下去,摸索着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杨一叹突然反手攥紧。
他一开口就被夜风吹散。
杨一叹"我亲手杀了爷爷..."
茯苓"那不是他。"
茯苓"真正的老人家不会怪你。"
她感觉到掌心的手指在痉挛,索性张开双臂环住他。
杨一叹的额头抵在她肩上时,孝衣布料迅速晕开湿热。
他压抑的抽气声闷在衣料里。
"杨一叹他们……他们让我执幡……可我怎么配……"
茯苓轻拍他单薄的脊背,摸到凸起的脊椎骨。
怀里的躯体突然剧烈颤抖,杨一叹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句。
杨一叹"我闻得到……剑上的血味……"
灵堂方向传来守夜人换班的响动。
茯苓摸到他后颈黏冷的虚汗,低声说。
茯苓"去换件干净衣裳吧。"
杨一叹却将她抓得更紧,仿佛松开就会坠入深渊。
杨一叹"那日你昏迷时……天眼又发作……我差点……"
他突然顿住,整个人往地上滑。
茯苓顺势跪坐扶住他。
杨一叹的孝衣下摆沾满纸灰,隔着她单薄的春衫能感受到肋骨的轮廓。
他埋首在她颈窝,呼出的气息灼烫。
杨一叹"若是……若是再控制不住……"
杨一叹"你就杀了我。"
茯苓闻言手一抖,却只能强装镇定,抬手梳理他散乱的发髻。
茯苓"不许胡说,我会救你的。"
杨一叹突然急促喘息起来。
茯苓感觉肩头湿意蔓延,他的手指死死揪住她后背衣料。
杨一叹"我不敢闭眼……每次合眼都是……都是爷爷最后那个表情……"
远处传来四更梆子声。
火盆彻底熄了,晨露打湿台阶前的纸灰。
茯苓摸到他天眼处浮动的黑纹,体温竟比夜露还凉。
杨一叹"别走……"
抓着她衣袖的手青筋凸起。
杨一叹"别离开我……"
启明星在东边亮起来时,茯苓感觉到颈侧的呼吸逐渐平缓。
茯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杨一叹攥着她衣袖的手指终于松开,在素麻衣料上留下五道褶皱。
第一缕晨光爬上灵堂的白幡时,他眉心那道黑纹肉眼可见地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