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愫那句脆生生又带着恃宠而骄意味的反问,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白九思沉静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他整个人似有短暂的凝滞。
她看着他,那双刚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里面跳跃着一丝狡黠的光,像试探着伸出爪子挠人的小猫,又像是在确认自己不会被真正责难的安全边界。
那分明是将他的容忍当做倚仗,带着点小心翼翼的“以下犯上”。
一股奇异的热流毫无征兆地窜上心口。按照他往日的处事原则和身份约束,他本该冷下脸,用威严将她这点不合规矩的骄纵给按回去,让她清楚自己的位置。
可奇怪的是,对着那张苍白未褪、眼底深处还藏着劫后余悸却又强行挤着调皮讨好的小脸,预想中的训斥在喉咙里转了个弯,沉甸甸地压在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甚至捕捉到自己心底一丝荒谬的念头:看她这样放松地、甚至敢“挑衅”的样子……竟比之前惶恐认错的模样,更让人心头微软。
这点刚刚冒头的、对自身心态变化的审视,让白九思感到一丝陌生的……失序感。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正在偏离掌控。
几乎是本能地,他用一种近似于警惕的动作,强行拉开了和软塌之间、和那张此刻看来竟有些惑人的小脸的距离。
仿佛这样,就能重新筑起两人之间应有的界限。
白九思强迫自己从那一瞬的失神中抽离,下颌线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些,目光也刻意转冷了几分,落到白愫脸上。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具不可置疑的威严。
白九思“阿肆失职,自有其过,已罚他静室面壁。”
他略顿了顿,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室内虚空中某一点,语调平稳而疏远。
“这几日,你只需静养,调息好身子,旁的杂事勿念。”
最后几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像是在提醒自己。
白九思“待你痊愈……”
他的视线重新扫过她,那沉静的目光深处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白九思“本尊……再来同你‘清算’。”
每一个字都力求沉稳而带着分量。
白愫听得眨巴了两下眼睛,似乎还在消化他这突然拉开距离的冷淡和话语里强调的“清算”。
她脸上的那点调皮的笑意僵在嘴角,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白九思不再给她反应和追问的时间。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迈开步子,袍袖无声地拂过榻前。
光影轻晃,他已经迅速走出了内室,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步履比进来时明显快了许多。
内室瞬间安静下来,只留下白愫一个人。
药草清苦的气息重新弥漫在鼻端。
白愫愣愣地回想着他最后的话语和动作,一种后知后觉的困惑取代了之前那点小得意。
……他刚刚说完就走了?还没看她说完的反应呢?
可就在白九思转身离去的那个瞬间,光影拂过他侧面轮廓时,白愫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细微、近乎转瞬即逝的异样。
就在他靠近耳廓下方的皮肤……那平常如冷玉般白皙细腻的地方……好像……浮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浅红?
白愫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还带着点热意的耳垂。
只有在她自己觉得特别羞窘或者……被人看得特别不好意思的时候,她的耳朵才会不受控制地发烫泛红。
那么……九思他……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底疯长起来——难道刚才那副刻意疏离、疾步离开的样子……是因为……他也……害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