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结束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穆予安母亲还被班主任叫住说了什么。
吊扇将夕阳切成旋转的枫糖浆,教室的家长都走的差不多了,穆言蔚边往外走边朝窗外望了一眼,没有穆予安的身影。
拐角处走廊传来试卷清点的沙沙声,她打算过去问问同学看有没有见到他,穆予安的身影突然映在消防栓玻璃上,旁边还有和他十指相握的穆砚青...此刻走廊宣传栏的安全教育海报上,"禁止师生逾矩"的标语被夕阳照得卷了边。
“予安,砚青你们在这儿啊,我还打算去医务室看看呢。”她许是没看到他们不自然的情态,自顾自的边走边说“快高考了,予安就回家住吧,我也好照顾你一些……”
走廊安全指示灯突然爆出火花,蓝紫色电弧在"禁止奔跑"的警示牌上爬行。是别班的学生们在楼梯间奔跑,他们的书本文件被撒了一地,似乎都在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
“母亲...,我等小舅一起回吧……”他看着母亲严肃的表情,问的小心翼翼。
“小舅...小舅...你一天老黏着砚青做什么,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看看你的成绩,你还打不打算考大学了?”
穆言蔚的珍珠项链随着质问晃动,在墙面投下类似双缝干涉的条纹。
天空变成了浅灰色,穆砚青的白大褂被穿堂风掀起下摆, 他的白大褂口袋里还装着今早被少年塞进的枇杷糖,锡纸摩擦声混进腕表走针的杂音里。
“予安,你先跟二姐回去,我一会就回家了...”他轻轻扶上他的腰拍了拍,示意他。
“嗯...砚青你先忙着...”穆言蔚拽着穆予安离开了学校。
穆砚青在他们离开之后去了医务室,稍微收拾了一下,这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木兰香花还停留在第八十二朵,第八十三朵花苞也已经跃跃欲试,似乎想要快点绽放享受阳光。
"哗啦!"
档案柜里的书籍倒塌,撞得玻璃门“哐当”一声,那些书籍似乎要冲出来。
此刻,天忽然转暗,下一秒,暴雨就袭来了。暴雨裹着木香花瓣冲进室内,地板上透明的水珠反射着玻璃柜里的狼藉,好像被碾了一地的碎玻璃,那些晶莹的棱角里映出无数个时空片段:上周物理实验室的黄昏,穆砚青的钢笔滚落时在实验报告上划出的心电波形;今晨更衣室里,他和对方交换的枇杷糖。
穆砚青坐回到今早坐过的书桌前,凳子已经冰凉,没有了早晨的温度。
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暴雨,他陷入了沉思。大家都以为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可是你看,不到最后一刻,谁能知道呢?
他有点担心,担心自己这样是不是做错了,他就不应该让这段关系持续下去。大姐是怎么走的,他比谁都清楚,穆予安那个傻小子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吗,跟着他胡闹。
穆砚青的白大褂第三颗纽扣开始发烫——他想起了今早医务室那个慌乱的吻留下的证据。
他到家的时候,穆予安撑着伞在老槐树旁边等他,就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小时候是穆予安在等他,每次他回来都会抱着小阿予进门,长大后,就是他等穆予安了,他每次放学回家都很晚,他会在那里接他回家。
一幕幕如同电影般闪过,令他有些心酸,他冲过去,吻了一下他的眼睛,握住他打着伞的手,一起回了家。而这一切,都被在厨房的母亲看在了眼里...
晚上母亲叫他一起睡,他有点意外。从小到大,母亲都对他很好,可他就是有一种疏离感,总是和她不亲近,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予安,过来。”母亲伸着双手,眼里含满了笑意,穆予安回到床上,被母亲抱在怀里,母亲亲着他的额头,看到了他颈间的痕迹,有些哽咽:“予安...你...”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哭,他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予安...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让你叫我母亲,而不让你叫我妈妈?”
到现在穆予安还有些懵,他不知道母亲到底在说什么,她只是疑惑的看着母亲。
“你其实并不是我的孩子,你的妈妈是我们的亲姐姐,她和你爸爸是师生恋,家里不同意,外面的人也七嘴八舌,骂他们不知廉耻。”她感觉到了少年的眼泪,她像哄婴幼儿睡觉那般拍打着他,安慰他。
“后来他们不顾一切离开了这里,你外公外婆心疼他们,就让我们偷偷帮衬着,后来有了你之后,他们就去偏远地区做免费医疗,希望能给你积下功德。后来因为山体滑坡,他们都遇了险,那时候你才那么大点,他们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给你取……”
“小孩儿,你好哇,我是你小舅舅哦,以后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啊……”
“那就叫穆予安吧,予安嘛,予你一生平安……”
“小阿予,又长高喽,你说你咋这么黏小舅我呢,是不是因为我长的帅啊哈哈哈……”
“阿予,我是你亲舅舅...就这样会被流言蜚语淹没的...”
……
少年的眼睛红的不像话,眼泪收不住的往下掉,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母亲不让他喊她妈妈,为什么和母亲一直不亲近,为什么穆砚青一直叫她二姐,为什么外公外婆总是溺爱他,为什么每年的那一天都要去看那座墓碑,为什么刚开始他向穆砚青告白的时候他要拒绝他,为什么……
暴雨声伴随着风声越来越大,外面的雷鸣声充斥着整个天空,好像是要把天打个窟窿,就连那生长了几十年的老槐树都承受不住打击,堪堪被吹折了树枝。
母亲也在哭泣,“予安...我...我不希望你们...”她没有说完,但是穆予安知道他要说什么
“母亲,可是我...我喜欢他,我喜欢他喜欢的要命...”
“他是你亲舅舅啊...你们这样是...是会遭天谴的...”
母亲看着哭的不成样子的小孩,心里隐隐作痛,“你的那个画本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本画本册,是他从15岁,春心萌动时就开始画的,一千多个日夜,画了几百多副,都是穆砚青:认真工作的穆砚青,给他讲题的穆砚青,吃饭的穆砚青,休息的穆砚青,穿着白大褂,穿着衬衫的穆砚青,还有偷偷被吻的穆砚青……
“我...我不希望你们太艰难...”
那一夜的房间灯亮了一宿,是一位心疼小孩或弟弟的母亲或姐姐和一位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的少年。
他们都在为这一场僭恋而伤痛。
她为小孩刻骨铭心的喜欢而心痛。
他为母亲为他连一场恋爱也没有谈过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