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下)

颜曦送我回家，和我的父亲打了招呼。可是，父亲却要我离她远点：“岑笙笙！你怎么能和这种人来往！她和你妈一个样！马上给我断交！”

“我不！”十年来，我第一次顶撞父亲。

他盯着我，就像是每次发怒的样子。我知道，他又喝酒了。

父亲为什么要打我呢。好奇怪。

我带着口罩来到学校，全身的骨头散了架的痛，坐在位子上感觉天转地也转。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颜曦来的有点晚，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看见我，刚准备和我打招呼，看见我难受的样子，不自觉的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还好吗？”

我貌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合上双眼，摇了摇头。

一堂课都不安生。颜曦一直不停地看我。

下了课，颜曦要拉下我的口罩，我害怕她看见我脸上的淤青，紧忙往后躲。

颜曦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什么，眉眼间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

“你被打了？”

我不再看她，手来回在衣服上摩擦。

“回答我，岑笙笙。”

我垂下头，轻轻的说：“我家里的事。没关系。”

颜曦又要来拽我口罩，我推开她的手，她却反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死死地扣在椅背上。我被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拉下我的口罩，周身气温陡然升高。

我觉得丢人，想走。颜曦一个用力又把我压住。

她看着我脸上的伤口，眼里不是悲怜，是心疼。

她带我去了医务室，仔细的帮我处理。看我疼得呲牙列嘴的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佯装生气，双手掐腰：“嘿，你还笑！”又轻推她一下。

颜曦很快接上我的戏，揉着我推的那个地方，诶呦诶呦的喊疼。后又拉着我的手，依上我的肩，撒娇：“岑小姐，我错了嘛。”

只觉得她的气息暖暖地拂在鬓角，一种痒痒直酥到人心里去。感到自己的心怦然跳动，脸上有些烧灼。我急忙坐远一点，平复下自己的呼吸。

“岑笙笙。”

“嗯？”

“你愿意和我说，你到底怎么了吗？”

……

我终究是坦白了所有，陷入痛苦中的人，总是会不知不久地哭泣。颜曦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我，一个劲的拂着我的背：“岑笙笙，以后我保护你。”

“岑笙笙，我不会再喝酒了。”

“岑笙笙，我以后不想当调酒师了。”

“岑笙笙……”

后来，爸爸一喝酒，我就跑到颜曦家里去。她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让我闻不到一丝酒味。就这样，一个多月我都没有遭到过毒打。

颜曦帮了我太多。我欠了太多。于是，16岁的岑笙笙天真的想，她不想当调酒师的话，那，做好我的香水，我养她吧。

我很喜欢颜曦她生动有趣的灵魂。

我很喜欢偷偷看午休时她睡觉的样子，乖巧可爱，与平日里活泼的样子截然不同。眼睫覆上一片阴影在她白嫩的脸上。稀碎的阳光透过蓝纱般的窗帘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使得她眉毛簇了起来。这个时候，我就想把太阳暂时摘下来一会儿。

我很喜欢偷偷看上课时她偷吃零食的样子，小心机灵，把脑袋悄咪咪地低下去，迅速的塞进嘴里。然后看着老师，乖乖的点点头。趁老师不注意，嚼嚼嚼，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我很喜欢阳光下奔跑后颜曦汗流浃背的样子。

我很喜欢……

我，甚至很喜欢颜曦。

高二上半学期，分班。唉，不想和颜曦分开。

颜曦问我选了哪科，我没有回答她。我知道她选了她擅长的理科，可我选了文科。

我想，她是下意识问问我的吧。所以，我骗了她。那是我第一次骗她。

两周过去，分班表格出来了。那天是一个阴雨天。

颜曦最讨厌阴雨天，那么这个时候，我便想把满天的乌云摘下来一会。可是她从办公室回来时阴沉着的脸就像是苍梧市灰里透黑的天。她把我拽了出去，我有些懵，但还是顺从的跟着她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她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好像在期待我说些什么。

我没有读心术，尽管紧张的不行，也只是静静的回望着她。

颜曦突然就笑出了声，轻轻的，浅浅的，冷冷的。很刺骨。

随后，她红了眼眶，红了鼻尖，她的声音轻颤，是一片枯叶被微风吹起又慢慢掉落在地上：“岑笙笙，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的心慌到了极点，是耳边只剩下颜曦抽泣声和自己慌乱的心跳声。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因为我骗了她而哭。我顿感手足无措，我想抱抱她，我想和她解释清楚，我想……

可是，我是胆小鬼。我站在颜曦的对面，只是看着她的秀发被刮来的细雨丝慢慢的打湿，看着她背过身去泪水和雨水混做一团，看着她平静下来转身离开……嘶，我的脸是不是又面无表情啊？

她哭的样子，是16岁的岑笙笙的少女心事。

后来分了班，她和我就不常见面了。也好，少见面就少尴尬。可是，我好想她啊。我怎么会想她呢？

于是，细细碎碎的思绪化成细细碎碎的字迹———致颜

信的内容记不清了，我的眼前只有颜曦攥着那张深蓝色的杏桃花与蜂蜜香味的信纸，站在我的左后方，玻璃窗上又映出了两个少女的脸。

雨水打在窗上，又越过窗子落在她和我的脸上。潮湿的雨气在心底蔓延，攀升到身子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相拥而泣。然后，16岁的岑笙笙终于知道，自己离不开颜曦了。

“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我与好友梁艺方并肩走在校园十字路上，和她宣布这个重大新闻。

“颜曦？”梁艺方不惊讶，而且一次就猜对了。

到我惊讶了，刚想问怎么知道的，梁艺方就无语地撇撇嘴：

“岑笙笙，你这个人特藏不住事你知道吗？”

......

“诶，岑笙笙。其实颜曦她知道你喜欢她。”

我先是感到激动，后来又很沧桑。如果她知道我喜欢她了，我们，还能做多久朋友呢？

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在颜曦身边刷存在感。最开始是清早颜曦桌上的一瓶热牛奶，然后是霸占她周末的休闲时间，最后是逐走她那些追求者，美名其曰是要高考了不能让她分心。

颜曦没有拒绝我这么做，她一次又一次的为我拓宽她的底线。

六月的标配是阴雨天。高考结束那天，又下了雨。我们回了学校，准备毕业仪式。

还是在那个礼堂，我依旧抱着一摞书，颜曦也再一次踩到了我的脚。

这次她没有道歉，不过嘻嘻哈哈地揽住了我的肩。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闪光灯闪烁两次，刷出了两张照片。

她将其中一张递给我，让我好好珍藏。

颜曦，你好傻啊。

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会好好珍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