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中范在老槐树旁,忽被一阵嘈杂的唢呐声惊得驻足。抬眼望去,一支迎亲队伍正缓缓走来,猩红的花轿在暮色中宛如一口滴血的棺材。
媒婆佝偻着背走在花轿旁,脸上的粉黛被冷汗浸得斑驳,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原本该喜气洋洋的嘴角却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八个轿夫步伐沉重,绣着金线的红袍下隐约露出粗粝的麻绳和泛着冷光的铁器。喇叭声震耳欲聋,却盖不住队伍里压抑的喘息,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败,仿佛送葬而非迎亲。
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掀开了半遮的轿帘。罗中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轿内端坐着个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她穿着繁复的嫁衣,珍珠缀成的霞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圆圆的杏眼亮晶晶的,婴儿肥的脸颊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正透过门帘缝隙好奇地张望着外面,嘴角勾起的弧度纯真又俏皮,与花轿外众人的阴沉形成鲜明对比。
队伍行至老槐树下,唢呐声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花轿“吱呀”一声停下,轿杆重重落地。少女歪着头,眼里满是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媒婆突然掀开轿帘,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往外拽。少女踉跄着跌出花轿,还未站稳,只听“嗖”的一声,一个轿夫猛地抽出藏在腰间的铁锤,狠狠朝她后脑勺砸去!
“咚!”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街道。因着脑后高耸的假发髻,这一击并未将少女砸晕。她惊恐地回头,正对上轿夫面无表情的脸,那人高举着锤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凶狠地扬起手臂。
“救命!救救我!”少女拼命挣扎,绣着金线的嫁衣被扯得凌乱。她看向四周,吹唢呐的乐师们眼皮都不抬,继续机械地吹奏;媒婆死死拽住她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围观的路人麻木地站在远处,仿佛眼前的惨剧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码。
第二锤落下,少女的颧骨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染红了雪白的衣领,可她求生的意志比钢铁还坚硬,竟生生抓住了第三次砸来的锤子。“为什么?!白家人呢?我要见白少卿!我要见白夫人!”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声音里满是绝望与不甘。
媒婆揉着扭到的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露出阴冷的笑:“白少卿得了痨病,你嫁过来前还有口气,本想娶你冲冲喜。没想到你这小蹄子克死了白少爷!白夫人说了,婚期既定,就该如期举行——下去再伺候白少爷吧!阴婚也是婚,你就认命吧!”
少女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她想起半月前,李媒婆笑盈盈地踏进自家破茅屋,说城里的白家看上了她,要娶她做少奶奶。父亲数着白花花的银子,眼里闪着贪婪的光。她满心欢喜地缝制嫁衣,憧憬着能摆脱这贫苦的生活,却不知自己早已踏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陷阱。
恨意如潮水般涌来,染红了她的双眼。锤子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她数不清究竟挨了多少下,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当最后一丝生机消散的瞬间,一股阴冷的气息冲天而起。原本死寂的街道突然狂风大作,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疯狂扭动,仿佛无数只枯手在抓挠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