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约定

松节油的气味在午后阳光里发酵，林予安握着炭笔的手悬在速写本上方，铅笔尖在陈默的眉骨处游移。画室老旧的立式空调发出嗡鸣，却盖不过他擂鼓般的心跳。

"别动。"他第三次提醒，声音轻得像飘进窗棂的蓝花楹花瓣。

陈默盘腿坐在窗边的旧课桌上，闻言把将将要滑下鼻梁的银框眼镜推回原位。逆光让他整个人笼罩在淡金色光晕里，白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细小的黑痣。

"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少年笑着调整坐姿，木制课桌发出吱呀轻响，"画家先生要不要给模特续杯咖啡？"

林予安笔尖一颤，速写纸上立刻多出道突兀的斜线。画中人的笑眼顿时有了裂痕，像被石子惊扰的湖面。他慌忙用橡皮擦拭，却把裂痕揉成更深的阴影。

忽然有温热触感覆上手背。陈默不知何时凑到画架旁，带着薄荷糖的气息："这里，"他握着林予安的手在裂痕处轻扫，"用交叉排线就能变成光影。"

笔尖游走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林予安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指，陈默的体温正透过薄茧渗入他冰凉的关节。那些淤青在袖口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此刻的温暖多么奢侈。

"你经常..."陈默的拇指无意识摩挲过他腕骨处的伤痕，"像这样教人画画？"

画室忽然暗下来。乌云吞噬了最后一缕阳光，暴雨前潮湿的风掀动窗帘。林予安猛地抽回手，袖扣撞翻调色盘，钴蓝与赭石在橡木地板上泼溅出诡异的星空。

"对不起！"他仓皇后退，小腿撞翻画架。帆布画框砸在地上的闷响中，陈默瞥见他后颈处暗红的伤痕——像条蜈蚣蛰伏在雪地里。

暴雨倾盆而下。林予安跪在地上收拾狼藉，湿发黏在苍白的脖颈。陈默伸手要扶，却被他触电般躲开。沾满颜料的手指在速写本上抓出凌乱划痕，最后停在那幅未完成的肖像。

"明天..."沙哑的声音混着雨声，"明天别来了。"

陈默蹲下身，捡起染上靛蓝的橡皮。空调送风口垂下的千纸鹤在狂风中旋转，那是上周他们一起折的。当时林予安教他如何把遗憾折进翅膀，说这样飞走的纸鹤就不会回头。

"下周美术社要去写生。"他把橡皮轻轻放在速写本上，"我在蓝花楹长廊等你。"

雨幕将世界隔绝成密闭画框。林予安听见自己心跳与惊雷共振，画纸上陈默的笑眼正透过裂痕凝视他。当他终于抬头，画室早已空无一人，唯有窗台上躺着朵被雨打湿的蓝花楹，花瓣上留着钢笔写的字迹：

[明天会有彩虹 陈]

分割线--- --- --- --- --- --- --- ---

次日

"林予安同学今天请假。"主任推了推眼镜，"上课吧"

画板上的铅笔啪嗒落地。陈默弯腰去捡，余光瞥见主任皮鞋上沾着暗红污渍。那颜色让他想起昨天在林予安后颈看到的伤痕。

"开始吧。"主任站到长廊中央，"今天的主题是'秩序'。"

陈默握紧铅笔，在画纸上胡乱涂抹。他记得林予安说过，真正的艺术不该被条条框框束缚。可现在，那个教他打破规则的人，却被规则困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午休时分，陈默借口去医务室，却拐向了教师办公楼。三楼的校长室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你让我很失望。"是林父的声音，"那些画...那些恶心的画..."

"那不是恶心！"林予安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艺术！"

"艺术？"椅子翻倒的巨响，"你画那些男人，是想气死我吗？"

陈默贴在墙边，心跳如鼓。他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然后是林予安压抑的痛呼。

"我送你去国外，是让你学正经艺术，不是让你学这些下流东西！"

"下流的是你！"林予安突然提高音量，"你打妈妈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下流？"

清脆的巴掌声让陈默浑身一颤。他推开门，看见林予安跌坐在地，嘴角渗血。画室里的速写本散落一地，每张都是他的肖像。

"出去！"林父怒吼。

陈默却径直走到林予安身边，将他扶起。少年的身体在发抖，像风中摇曳的蓝花楹。

"我带他去医务室。"陈默直视林父的眼睛。

"你敢！"

"我录下来了。"陈默举起手机，"刚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