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纵轮上的白鹤》 上

铜铃轻响第三声时，暗红色座钟的裂纹里渗出松香混着血丝的气味。

我握着黄铜钥匙的手悬在半空，表盘上斑驳的罗马数字让我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伏在工作室地板上，手腕伤口旁散落着雕到一半的齿轮，鲜血正顺着橡木地板的纹路爬向这座祖传的座钟。此刻那些暗红木纹仿佛在蠕动，钟摆摇晃的阴影里传来父亲临终的呓语："别让穿墨绿旗袍的女人碰到里头的擒纵轮..."

"这是第三次了。"女人斜倚门框，银簪上的珍珠映着煤气灯忽明忽暗。她旗袍下摆的白鹤刺绣残缺不全，金线在翅尖处突兀断裂——和父亲去世那晚停摆的怀表发条如出一辙。

座钟深处传来生锈弹簧的呜咽，我掀开雕花铜板，十二个黄铜齿轮咬合处卡着暗褐色絮状物。最关键的擒纵轮上缠着半截丝线，墨绿色，带着淡淡栀子花香——和女人袖口脱线的颜色完全相同。

"您父亲答应过我的。"她摘下羊皮手套，无名指上的戒痕像道陈年烫伤。翡翠吊坠在锁骨间晃动，我注意到链扣处磨损严重，像是被反复摘戴过数十年。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擒纵轮瞬间，整座座钟突然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有无数铜齿在彼此啃噬。

暗格里掉出本泛黄的账册，父亲的字迹在某一页突然扭曲："民国二十六年秋，收顾氏翡翠坠一枚，修钟七日，取走擒纵轮备用件。"而眼前的翡翠坠，正悬在女人颈间泛着幽光。

铜锈味突然变得浓烈，我抽出卡在齿轮间的丝线，末端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女人腕间的珍珠手链应声而断，滚落的珠子在工作台上敲出凌乱节奏，恰似父亲留声机里那段永远播不完的《夜来香》。

"西康路的梧桐该落叶了。"她拾起珠子轻轻摩挲，某个珠面上有道细微裂痕——和擒纵轮上历年新增的划痕走向完全吻合。窗外飘进带着煤烟味的秋风，我忽然看清她旗袍立领下若隐若现的疤痕，形状正像座钟内部那个断裂的钟摆挂钩。

当黄铜钥匙第三次插入锁孔，齿轮转动声里混进了女人的哼唱。那是周璇在旧唱片里的嗓音，却带着雨打芭蕉般的潮湿气息。暗红钟体渗出浑浊的油渍，在橡木台面漫成父亲临终前在地板上画出的诡异符号——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轮回"的梵文写法。

女人发间的银簪突然坠地，簪尖深深扎进父亲当年倒下的位置。在簪头绽放的缠枝莲纹里，我看见了微型刻字："1937.10.8 永昌钟表行贺"。而永昌表行早在淞沪会战时就毁于炮火，父亲总说那座表行的老掌柜也痴迷修复暗红座钟。

钟摆在某一刻静止，女人颈后的皱纹突然消失不见。当铜铃响起第四声，她旗袍下摆的白鹤不知何时补全了翅膀，金线在煤气灯下泛着崭新的光泽。而我的工具箱底层，那截染血的墨绿丝线正缓缓化作飞灰。

玻璃橱窗外，1917年产的欧米茄月相表突然开始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