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百合的告解录》
第一章 硫磺圣母(上)
普罗旺斯的八月将硫磺矿脉烹煮成地狱的汤釜。当文森特神甫第七次在晨祷中昏厥时,德·法尼克斯·赫卡忒正用银质画刀剖开矿洞岩壁,在渗血的石膏层上雕刻第十二幅倒悬圣母像。鸢尾根制成的靛青颜料顺着岩缝流淌,在受难像足底汇成毒性的溪流——这是赫卡忒家族流放以来,他独创的告解仪式。
"您的罪孽比鸢尾花的根系更深邃。"昨日临终的老矿工在咳出硫磺结晶时如是说。法尼克斯将这句话刻在圣母断裂的右手,此刻正用硝酸银溶液浇灌那些拉丁字母。液体触及岩壁的刹那,两百只火蜥蜴从记忆深处苏醒:十岁那年,他就是在凡尔赛宫相似的气味中,目睹父亲用炼金术匕首割开使者的喉管。
矿洞外突然传来薰衣草茎秆折断的脆响。法尼克斯的睫毛微微颤动,调色板上凝结的朱砂开始渗出鲜血的质感。这是赫卡忒家族独有的预警机制,当宿敌的阴影迫近时,所有蓝色颜料都会歌唱《马赛曲》的变调。
"德·法尼克斯阁下是否听说过,硫磺与海水能孕育出蓝色火焰?"
英国人的声音带着泰晤士河特有的阴湿韵律,每个音节都像在模仿夜莺的濒死哀鸣。法尼克斯没有转身,画刀继续在圣母瞳孔镶嵌硫磺结晶——那正是他家族纹章上倒悬百合的花蕊形状。
"伦敦的乌鸦都学会用法语朗诵但丁了。"他将硝酸银瓶倾斜四十五度,液体在岩壁蚀刻出枫丹白露密道图,"您该问问那些蓝火里的矿工,地狱之门值几枚伪造的金路易。"
卡西菲特·冯·兰斯洛特向前半步,鎏金怀表链扫过矿车腐锈的铁皮,发出管风琴最低音域的震颤。普罗旺斯的暮光在他银发上织就诺曼底海岸的盐霜,薰衣草香精与海水腥涩在他周身三英尺内形成有毒的气旋。法尼克斯的虹膜开始分泌防御性结晶,这是赫卡忒家族面对威斯敏斯特阴谋家时的生理反应。
"请允许我赞叹您的艺术造诣。"英国人用靴尖挑起地上一截焦黑指骨,"能把矿难现场升华成巴洛克祭坛的,整个欧罗巴找不出第二位。"
画刀突然刺入圣母咽喉。法尼克斯终于转身,看见对方灰眸中浮动着《启示录》的兽影。卡西菲特的立领外套是威尼斯黑天鹅绒质地,袖口却绣着萨里郡薰衣草田的纹样——这种英法混血的美学令他作呕。更致命的是那枚怀表:表盖雕刻的堕落天使分明是弥尔顿笔下的路西法,边缘却用哥特体刻着路易十六处刑前的遗言。
"您的怀表慢了七分又十三秒。"法尼克斯指向洞顶渗水的裂缝,那里有用硫磺结晶雕成的日晷,"足够一只瘸腿信鸽从加莱飞抵断头台。"
卡西菲特轻笑时露出的犬齿闪着珍珠母光泽,让法尼克斯想起母亲服毒前夜佩戴的波旁王朝项链。当怀表弹开的瞬间,薰衣草香精的气味分子在硫磺雾中炸开,幻化成巴士底狱砖墙的轮廓。表盘玻璃下压着的不是情人肖像,是半张用潮汐密码写的羊皮卷,墨迹随英吉利海峡的涨落起伏。
"《罗讷河矿脉分布图》?"法尼克斯的视网膜灼烧起来,"威灵顿公爵什么时候对薰衣草精油配方感兴趣了?"
"正如黎塞留主教对英国蕾丝花边的热爱。"卡西菲特用怀表链缠住矿车轴承,"顺便问一句,您可知道硝酸银溶液与海水混合会生成弑君的毒雾?"
岩洞深处传来钟乳石断裂的清响。在他们头顶,倒悬的圣母像突然流下铅泪,融化了英国人肩头的鸢尾标本。法尼克斯后退时碰翻画架,亚麻画布上的硫磺圣母坠入硝酸银水洼,羊皮纸般卷曲成绞索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