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是离异家庭的孩子,父母在她五岁时便因性格不合而分开,本说是共同抚养,可他们都很忙,忙的根本顾不上她,所以她便被托付给了姥姥。她还有一个小姨,曾沁,年过三十,依旧单身,且计划永远单身,也一起生活。姥姥毕竟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与时代也有些脱节的,所以更多时候都是小姨在照顾她,包括学校的运动会,研学旅行,家长会……等等,都是小姨参加的。
林染对她小姨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年幼的岁月里,在看不到父母的恐惧与无助里,是小姨一直拉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长大。
高一上半年,姥姥去世了,事业重心早已转移到新加坡且已再婚有了新家庭的母亲对这座城市再无牵挂,准备带着林染与她小姨一起移民新加坡,可林染并不想去,尽管继父陈玄之是一个真诚且随和的人,尽管同母异父的弟弟陈墨北对她也十分亲近,她依然觉得在那个家庭里她是多余的。相比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她宁愿留在自己熟悉的角落里,继续按部就班地过已经被规划好的生活。
可问题并不是这样简单,她母亲的极力反对倒还是次要的,关键是林染那时尚未满十八周岁,她需要法定监护人的照顾,如果她不跟着妈妈那就只能去找爸爸,而她爸爸也早已组建了新的家庭且她的继母对她似乎没什么好感。
林染两边都不想去,她已经学会了如何与孤独相伴,孤独至少是自由且有尊严的,可一旦加入到其中任何一个家庭,她就要割舍一部分自己去迎合新的规则,她虽安静却也执拗,有些事她不想委曲求全。
苦劝无果的母亲终于无奈地拨通了她父亲的电话,她父亲很意外却也很惊喜,当时便表示一定会照顾好她。
这件事僵持了一个月之久,最终的决定是她仍然和小姨一起生活,但她们两个要去到她爸爸生活的城市,京市。
对她而言,虽然这仍是一个巨大的改变,但至少她不用再加入任何一个家庭了,林染终于松了一口气。
转学手续办得很顺利,林染比小姨要早几天到京市,两人租住的房子也没收拾好,她便只能暂住到父亲家里,本想着也不过几天的事儿,继母的脸色再难看也不过忍让一下便是,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她继母流产了……
她父亲与继母再婚后,一直苦要孩子无果,而她去到京市那时,她继母终于通过顶尖的医学科技怀孕了……可惜,那个孩子并没有在母体里停留太久……
事情发生时,叶染的父亲正在叶染的新学校与叶染的新班主任沟通叶染的情况,她继母是被自己的母亲和家里的阿姨送到医院的。
当林染的父亲带着她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时,主治大夫有些内疚地对她父亲说,林院长,孩子还是没能保住,她父亲无奈地摆了摆手,回道:“我都清楚,胚胎本身发育就不太好,不能怪你们。”
可是林染还是看到父亲眼里的沉痛,他嘱咐叶林染说待会见了你云姨千万别说这些,林染懂事地点点头,随他父亲去了病房看望继母。
他父亲略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又被护士叫走了,林染留在了病房,她看着蜷在床上已近虚脱的继母有些难受,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她,便也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
这时她继母的母亲却冷起脸问她道:“你就是林染吧?”
“我是。”林染礼貌且谨慎地回答道,
那位老太太冷哼一声道:“小小年纪,你的心思挺歹毒啊,你是觉得你妈妈已经又给你生了个弟弟,你在那个家里折腾不起来,所以就来霍霍你爸爸的家庭,你生怕你爸爸再有孩子,你就没人要了是吧?”
林染一时有些惊住,她克制住自己因为生气而颤抖的心跳,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道,“我听不懂您的意思,我是我父母的孩子,不管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孩子,但抚养未成年的我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我在我爸爸的家里住天经地义。”
“哎呦呦呦,好一个天经地义,多伶俐的一张嘴啊,我女儿流产怕就是被你气的……”那位老太太胡搅蛮缠道,“我女儿怀孕一直都好好的,你才来几天,她就流产了,不是你气的也是你克的,你就是个扫把星,你出生就克的你爸妈离了婚,活该没人要你,小小年纪到处嚯嚯,嚯嚯完你妈嚯嚯你爸,现在连我女儿的孩子都被你克没了,当初我就让我女儿不要心软,不能同意你爸把你接过来,我女儿可怜你没人要,不听我的劝,这下好了,你来了,这个家就遭了这场祸……我可怜的外孙呦,你就这么走了,外婆都没来得及看你一眼……”
说着,老太太已经泪如雨下。
“你外孙不是我克的,刚刚大夫都说了,胚胎质量不好,流产意料之中,你有哭的这功夫赶紧给你女儿补补身体,别张口就胡说八道,栽赃陷害,把本来的福气都霍霍没了!”
叶染说完转身离开了病房,话虽是那位老太太说的,但这一定也是她继母的想法。
从叶染第一次见她继母便通过敏锐的第六感觉出她继母并不喜欢她,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继母竟厌憎她至此,她想不通为什么,她很委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她都没和他们住在一起……
那天,她跑到了医院一个很幽暗的角落里狠狠地哭了出来,把从父母离婚后自己的恐惧,无助,委屈,埋怨,压抑,愤怒……全部都哭了出来,她只记得她哭了很久很久,隐忍了十几年的泪水仿佛就在那一刻全部倾泻而出,哭的已近力竭眼泪却还在止不住地流出。
也不知哭了多久,昏沉沉头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叶染,是你吗?你是在哭吗?”
叶染的鼻息中飘进一股乌木香的味道,她顶着一双已经肿的睁不开的眼睛抽抽噎噎地抬起了头,眼前是一张干净帅气的脸,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白色篮球衣熨烫成了琥珀色,她认得他叫叶珩,是她新转到的班上的体育委,成绩年级第一,帅气也是年级第一,她转学的第一天就记住了他,可她不觉得他也会记住她,所以她抽咽着问道:“你认识我?”
叶珩笑道:“我当然认识你,你不是刚刚转学过来的吗,我们是一个班的,我叫叶珩,你有印象吗?”
林染点了下头,她有些惊讶,更有些激动,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是被忽视的那个,可就在她觉得她已经被全世界抛弃时竟然有个人走过来对她说:我认识你,这感觉就像是身处一片漆黑之时忽然一轮温柔且温暖的光照在了她的身上……本已止住的眼泪又开始落下,只不过是感动的泪水。
“你先别哭,你和我说你怎么了?”叶珩有些无措。
“我爸妈离婚了,我没人要了!”林染的情绪忽地被开了阀,一股脑倾流而下,收都收不住,“我妈和叔叔带着弟弟去了新加坡,我不想去,所以我只能来找我爸,可阿姨的孩子没了,却非说是我克掉的,我什么都没做,大夫说她的宝宝本来就有问题,她凭什么怪我,她还说我爸妈离婚就是被我克的,她说我太歹毒,说我没人要活该,可我怎么歹毒了,从小到大我都是自己一个人,他们没带我去过游乐场,没给我开过家长会,没陪我参加过比赛,没在我生病时照顾过我,没在我被人欺负时安慰过我,我知道他们都有了新家,我知道我是多余的那个,所以我想他们的时候我不敢打电话,我能自己解决的事也从不和他们说,我怕被说不懂事,我怕被讨厌怕被嫌弃怕被拒绝,我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还让我怎么样,如果我真那么多余,干嘛要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呢……”
林染的眼泪又是一轮倾泻,这次她仍然哭了许久许久,哭到最后嗓子哑了,力气也没了,终于才一点点停了下来。
她看了看一直默默陪在一旁的叶珩,有些尴尬,有些担忧,这是她第一次将心底的话吐露出来,可对方却是一个她并不熟悉也不了解的人,但庆幸的是叶珩的眼睛里没有好奇,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无所谓,他是真的在认真听她抱怨。
“哭累了吧?”他笑着问道,他的笑清爽单纯的像是春雨过后树上新滋出的嫩芽。
林染点点头。
“等我一下……”
他起身跑开,跑去了不远处一个冰淇淋自动贩售机,很快,他又回来了,举着一个淡蓝色的冰淇淋,递给她道:“尝尝,海盐味儿的,有点儿咸,但回味却是甜的。”
林染接了过来,她已经哭的没什么力气了,头也晕晕的,她接过冰淇淋送进了嘴里……凉凉的,甜甜的,润了她苦涩且干裂的双唇,也让她低沉的心轻松了许多。
她听到叶珩对她说:“林染,别因为一个人一件事就否定自己,这个世上有讨厌你的人就有喜欢你的人,你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因为那些不喜欢你的人,而是为了和喜欢你的人相遇,我就觉得能和你认识,能和你做同学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儿,我很开心能和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