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往事

“你手心好烫。”慢慢拿开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手腕处，陆弘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宸。

以前从来不觉得耗费心神的事，现在怎么一件件的多了起来呢？人在心神不宁的时候，感知能力会被无限放大吗？江宸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吃瘪，如果不是想给自己留下一点颜面，他现在肯定会落荒而逃，解释不了的东西就算细究也是平添烦恼，不是吗？

等了许久的回答，终是陆弘廷败下阵来：“江宸，你不是要睡觉吗？那...就收拾一下，然后洗漱，早点上床，嗯？”

最后明显上挑的尾音，像把小勾子一样刮蹭了一下江宸的心，似乎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他收拾碗筷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加快起来。

上次找的一次性用品还没被丢弃，走到洗手间时，陆弘廷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不想一个人，他洗漱的动作故意放慢，只等着江宸进来和他挤在一起。

洗漱间的空间本来就小，江宸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法和他肩并肩站着了，只能微微侧身，于是他忍不住小声抱怨：“你怎么那么慢啊？”

听见江宸幽怨的声音，陆弘廷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他就从那个两个人一起就显得狭窄的地方出来了。

“哈，我不慢的。”陆弘廷倚在门框上歪头对着还在刷牙的江宸轻笑。

牙刷不小心戳到了上颚，一阵尖锐的疼痛感瞬间传来，江宸忍不住“嘶”了一声，微微皱眉：“去睡觉！”

“没事吧你？嘴，张开看看。”陆弘廷一个箭步过来，说着就要掰开那张还沾有泡沫的嘴。

江宸侧过头，躲开他的手，放下杯具，胡乱洗了一把脸，迫切的要把陆弘廷推出去：“没破，你怎么老是在这磨蹭，不是你催我睡觉的吗？几点了？”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陆弘廷答的极快：“八点半。”

“还挺”江宸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支强有力的手拖拽到自己房间门口，陆弘廷反客为主，把他压在床上，让他整个人动弹不得，然后，那双手又伸到自己的腰腹处，从前面穿过，紧紧缠绕住他，接着，陆弘廷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发出一声长叹。

心跳声、呼吸声，在这个房间内，清晰的传导到江宸的耳朵里，他的头皮微微发麻，指尖情不自禁地轻抚胸口处的那半张脸，好烫，和自己着这种常年的低体温截然相反，是滚烫的，独属于少年期的温度。

“就是，这样，别挣扎，就这样抱一会。”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少年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绝：“江宸，我都告诉你，你不要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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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陆弘廷。

如果顺利的话，我应该在一个富裕、幸福，浅显来说，就是一个冒着粉红泡泡，很多很多爱的氛围里长大。

当然，小时候的我一直这么认为的。母亲说，我拥有其他小孩子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是财富和权力。对，我的人生应该是康庄大道，而不是崎岖小路。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拿到第一名。”父亲愤怒抓着我头发的时候，小小的我其实不明白，第一名，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想我应该表现得再好一点，这样父亲就会对我满意了，即使我并不聪明，我只是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拿到第一名。

稍微长大一点，父亲和母亲不再是我记忆的那个样子，除去伪装出来的浓情蜜意，只剩下了无尽的争吵。

“不要再假惺惺地摆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你让我觉得恶心，恶心你知道吗陆凛！”

“朝露，陈朝露，哪怕是演的，你就不能骗我到底吗！”

“呜呜呜，放我走，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

“对，你怎么看我都行，那弘廷呢，你想让他被人说有个精神病的妈妈吗！”

“畜牲，呜呜呜呜呜，畜牲。”

那是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也是第一次，提到了我。

自从那天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夸过我，可是明明以前她总会说小廷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

她开始绝食，那好像，是她唯一能反抗的方式，父亲把她锁在了房间里，告诉我母亲患有精神疾病，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我有想过，父亲在虐待我的母亲，可是每次从母亲房间里出来，他也总是遍体鳞伤，我有点，打消了那个念头。

你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父亲。

“廷，呜呜，我的孩子，廷。”母亲啜泣的声音再一次从房间里传来。

我从管家那里偷了钥匙，把那扇门打开了。

“妈，妈妈。”我靠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我问她最想要的什么，她告诉我，自由。

那一刻，我才懂，我的母亲原来一直都是笼中雀，她并不爱我的父亲。

母亲的身体日渐消瘦，初三那年，父亲终于同意放她出来。

她和我说了好多话，好多，好多话，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原来那么多话里，每一句，都做好了告别。

母亲不再和父亲对着干，她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只是，这一次，我看出了妥协。原来长大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我能懂她。

高一的寒假，她告诉了我所有的事。

那个时候父亲在外出差，我也是，第一次，了解她的过去。

她告诉我自己有一个原以为能一直在一起的男人，可是，家道中落之后，那个人就弃她而去，一夜之间，她所认为的屹立不倒的高墙全都轰然倒塌。这个时候，父亲提出了联姻的请求，那是，最快的保全家族的方式，她同意了。

婚后确实很和谐，因为父亲真的对她很好，所以即使她不爱父亲，也不想辜负他的真心，所以她想试着去接受他，选择生下我就是她回应的一种方式。

但是，父亲埋藏在谎言下的面具还是没能藏一辈子。母亲发现了真相，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的，计划，赶走她身边的男人，打垮母亲的家族，在她最需要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

“他很拙劣。”母亲看着我静静的说，“如果我没有发现我可能真的会爱上他，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廷，我最舍不得你，可是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母亲抱着我，哭的撕心裂肺，好像想得到我的允许。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说不呢？或许我才是那个把母亲困在这里的枷锁，并且是，最牢不可破的枷锁。

父亲，你那么拼命想要得到的东西，竟然是母亲的爱啊，真可笑，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让你成为了那样疯狂的人。

高一的暑假，母亲对我说出了那几个字：“她想解脱。”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把家里所有的尖锐物品，零零散散的药品全都收起来，我问她：“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母亲笑着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不想活下去的人，任凭你怎么阻止，都没用。

或许我这样才是刽子手，我这样做才是对她的凌迟。

“廷，我的宝贝，妈妈爱你。”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天夜里，母亲跳楼自杀了。

救护车来的时候，人早已断了气。

真好啊，母亲，你现在解脱了吗？我跪在她尸体前痛哭的时候，父亲却问我为什么不跟着一起死，最该死的人是我，而不是朝露。

啊，父亲才是执迷不悟啊，就算现在我被打得头破血流，你也还是，得不到母亲的爱啊，因为她只会恨你。

爱屋及乌其实是骗人的对不对，父亲爱母亲却不爱我，他恨我，恨我为什么没有死。

我才是你用来讨好母亲的工具，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我的母亲。

我的所有的一切都被你严格把控着，到头来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手丢弃的东西。

我厌恶和你长得越来越像的脸，我害怕和你一样。

不对，你所渴求的爱，我或许一辈子都体会不到，因为我是和你不一样的。

对吧，我和你不一样的，即使你打我骂我，但你怎么能说我和你其实一摸一样呢。

我也、是错的？

我不是，我不是错误的，我的母亲说爱我，我不是和你一样的，我和你不一样，不一样，我总有一天会逃离你。

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

我是错的吗？我、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吗？不、我不是，我说我不是。

“你是个杀死自己母亲的，毫无人性的小孩。”

父亲的那句话就像诅咒一样，连靠近我的人都会被诅咒一样，可我不是。

可是为什么这句话会一直在我脑中回荡，杀死了我原本的灵魂体，我不要这样，为什么你的痛苦要我承受，为什么你的错误要我来承担？

我想做一个普通人，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求求你，不要这么说我，我不是杀人犯，我只是陆弘廷，我是陈朝露的儿子，我是她最爱的人，我是她唯一爱的人，我没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