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凉意如同无形的蛛网,从窗棂缝隙里丝丝缕缕渗进来,缠绕在我握笔的指节上。案头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在宣纸上投下扭曲的光晕,而窗外那道雪白身影,已经蜷缩在槐树枝桠间整整七个时辰。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如同浸了月光的绸缎,随着夜风轻轻晃动,时而扫过瓦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凝了层薄皮,我第三次将被风掀乱的书页按回案头。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悬停许久,终究还是刺破了纸面。自从七日前在城隍庙避雨时捡到那块刻着"逸"字的玉牌,每到深夜,这个自称报恩的狐妖就会不请自来。起初我只当是连日阅卷太过疲惫产生的幻觉,直到昨夜发现所有案卷上都多出了狐狸爪印般的批注。
"阁下若想看,大可进来。"话音刚落,木门便发出一声轻响。月光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开,裹挟着雪松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白衣男子倚在门框轻笑,发间玉簪坠着的狐尾流苏轻轻摇晃,尾尖扫过廊下灯笼的刹那,烛火竟诡异地凝成狐形。
"不愧是连中三元的探花郎。"他的指尖抚过墙上《聊斋》抄本,墨迹在宣纸上泛起涟漪,"只是不知书生笔下的狐妖,可敢写进自己故事里?"
我攥紧狼毫,砚台里的墨汁突然剧烈震颤。案头摊开的大理寺卷宗无风自动,那桩让我苦思三日的悬案文书上,毛笔竟自行悬停,在死者验尸图的心脏位置画了个红圈。
"死者心口的针孔,可不是普通凶器能造成的。"他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尾音,墨迹顺着笔尖流淌,在纸上勾勒出西域失传的透骨钉制法。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而他身后九条狐尾舒展如伞,将雨幕隔绝在三丈之外。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恍若即将乘风而去的谪仙。
后背撞上温热胸膛的瞬间,我几乎握不住狼毫。他的尾尖卷走我鬓边碎发,呼吸扫过耳畔时,我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暗红妖纹。"三日后子时,去城西乱葬岗。"狐尾骤然收紧,将我整个人托起悬在半空,"届时你若还想赶我走......我便吃了你。"
雷鸣照亮他的脸,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容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忽然想起初见时玉牌上的刻字——那分明是我幼时落水前,死死攥在手里的护身符残片。记忆深处浮现出模糊的白影,某个雪夜将我从冰窟中托起的温暖怀抱,和此刻萦绕在鼻间的雪松香,竟重叠在一起。
意识涣散前,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暴雨冲刷着青石板,而他抱着我跃下屋檐时,掌心贴在后颈的温度,让我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里的胎记正在发烫。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还是个误入妖境的小道童,而那个白衣少年,曾为了护他周全,在漫天风雪中与群妖厮杀。原来所有的重逢,都是久别后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