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青铜野史

靖康二年的雪夜，汴京瓦市的说书人换了新词。

瘸腿老叟敲响人皮鼓，沙哑嗓子唱的是《七子镇河妖》。唱到赵廷风化铜人断黄河处，茶肆梁柱突然渗出铁锈，混着茶客们呵出的白气，在窗棂凝成七张人脸。台下磕瓜子的厢军突然暴起砍翻桌子，刀刃劈在铜钱纹砖上迸出火星："妖言惑众！哪有什么青铜七子！"

血溅到说书人脸上时，他翻出袖中青铜铃铛。铃声荡开涟漪，厢军的盔甲缝里钻出荧蓝甲虫，转眼啃成白骨。茶客们尖叫逃窜，却见老叟撕下脸皮——赫然露出王慕林溃烂的半张脸："枢密院的大人们，可还认得药奴的血？"

这是七子传说最鼎沸的年月。渡黄河的商船要往水里扔七枚靖康通宝，船头还得挂青铜俑面具。孟州妇人用糠粥在雪地浇出七星阵，说这样能引来林正铜俑打更驱邪。最邪乎的是灵州故地的打铁铺，学徒赌咒发誓见过莫卿卿的盲眼在熔炉里燃烧，铁水凝成的兵器会自动追杀西夏逃兵。

金国秘史录记载，天会五年冬，统帅完颜宗望的营帐闹祟。每夜案头都出现青铜残片，拼起来是贺兰山地宫图。随军萨满作法时，罗盘针突然指向南方，沿途金兵皆见七道铜影掠过雪原。待到攻破汴京那日，镶在城墙里的青铜手臂突然暴起，将最先登城的百人队捏成肉泥。

"不是七子，是七灾。"逃亡的枢密院承旨程焕之，躲在终南山洞窟撰写《铜祸录》。他用狼毫蘸着耳垂血写道："元昊当年所铸实为七煞，每尊铜俑需饮十万生灵..."写到这里突然噎住，喉管里钻出青铜根须——正是二十年前被他亲手喂下陨铁粉的侄儿模样。

牧童阿鲁补在河曲放羊时捡到半卷《无灯司密档》。羊皮卷上的西夏文与汉文交错，记载着靖康元年怪事：黄河清淤夫捞起青铜碑，碑文遇水显影，竟是七子的生辰八字。当夜参与打捞的十二人，眼窝都生出铜锈，狂乱中互啖血肉，最后化作七尊迷你铜俑沉入河底。

最离奇的传说来自江南。临安城新科状元秦桧府上，歌姬弹唱《七子怨》时忽作男声："铁骑踏破贺兰山，不见幽魂照胆肝。"秦桧掷杯欲斩，歌姬面皮脱落，露出底下荧蓝骨架——正是高骁的机关残躯。骨架胸口嵌着鲁班锁，解开后掉出枢密院通金密函，每个字都在渗血。

绍兴十二年，金国境内流传青铜宝卷。卖货郎担子上挂的七子木偶能自行演武，细看关节竟用陨铁所铸。中都酒肆最时兴的下酒菜叫"七窍心"，实为七种腌渍铜锈。有醉汉声称在皇陵见过赵廷风铜俑与完颜阿骨打对弈，棋盘上摆的是宋金交界的城池。

这年寒食节，西湖底升起青铜台。渔夫网到半块石碑，刻着"天怒七子，地厄九鼎"。临安府尹派人打捞，却见湖水突然沸腾，浮出二十年前沉没的汴京石经。当夜参与打捞的差役集体梦游，用铁链将自己锁在钱塘江铁幢上，高喊"七子归位"。

真正让传说失控的是漠北来的萨满。他在草原岩画中发现新图腾：七颗青铜头骨环绕狼神，眼窝里嵌着宋金西夏的疆域图。最老的牧羊人说，每逢白毛风起，就能听见头骨用不同语言争吵，吵到凶时戈壁便裂开青铜矿脉。

金皇统八年，会宁府出了件蹊跷案。当朝太傅暴毙，五脏被换成青铜脏器，背后刻着西夏巫咒。仵作验尸时，脏器突然奏响《破阵乐》，震碎半座府邸。有人在废墟捡到铜钱大小的面皮，浸酒后显出白锦衣最后的面容。

这一切的终结者是位无名老卒。他在采石矶血战后失踪，三年后突然现身扬州茶馆，左眼窝里长着青铜罗盘："七子不是人也不是鬼，是枢密院养了百年的铜蛊。"说着抠出罗盘，指针竟自行书写——在场众人身上同时浮出青铜斑，三日内俱化为脓血。

绍兴三十二年，黄河清。疏浚河道挖出七口青铜棺，棺内空无一物，唯棺盖内壁刻满抓痕。有方士用烛火映照，抓痕投射在墙上竟是《清明上河图》，只是虹桥处多了七道持剑人影。当夜方士暴毙，瞳孔里凝着陨铁渣。

如今临安瓦市又起新戏，叫《铜魂记》。演到七子化铜处，戏台突然塌陷，露出底下西夏纹砖。班主被官差锁走时大笑："你们在黄河饮的水，可都有铜锈味？"满场哗然之际，看客们惊觉茶碗里的水正泛起青铜光泽......

野史载，淳熙十六年某夜，枢密院尘封的《鬼册》突然自焚。灰烬中站起七道虚影，为首的赵廷风抬手写就八字真言，印在临安城墙内层。三日后金使入朝，仪仗队战马见城墙皆惊厥——若剥开墙皮，可见灼烧痕迹宛然是：以铜为鉴，可铸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