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市的老旧小区里，墙皮像受潮的纸一样卷着边，楼道里弥漫着酸菜缸和劣质煤饼的混合气味。王秀兰租住的302室只有十五平米，一张双层床占去大半空间，下铺堆着捡来的废品，上铺铺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床单——那是两个儿子以前睡的地方。此刻她正蹲在小马扎上，用铁丝捆着一摞硬纸板，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某直播平台的界面，一个染着蓝头发的主播正在喊着“家人们刷个火箭”。
“王秀兰。”凌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时，她手一抖，铁丝划破了掌心。血珠滴在纸板上，像个突兀的感叹号。
房间里没有像样的桌椅，白宇只能坐在床沿，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奖状——“李明轩 数学竞赛一等奖”“李明浩 三好学生”，照片上的两个男孩笑得露出豁牙。而现在，这两张奖状被一张直播平台的月榜截图盖住了大半，截图里王秀兰的ID“兰花草”排在打赏榜第三位。
“孩子被送到福利院那天，小浩哭着要找妈妈。”白宇的声音很轻，却让王秀兰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你用卖孩子的钱，给主播刷了12个‘火箭’，每个价值1000块。”
王秀兰的嘴唇哆嗦着，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半包最便宜的香烟。她点烟时手在抖，火苗燎到了指尖：“我也是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凌辰递过一杯热水，目光落在墙角的药盒上——那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生产日期是半年前，只吃了三分之一。“我们查到你丈夫三年前工伤去世，工厂赔了8万，这笔钱本该够两个孩子读到初中。”
烟蒂烫到手指时，王秀兰才猛地回神：“那笔钱被我赌输了……”她忽然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刚开始只是想赚点零花钱，后来他们说‘押大小能翻本’，我就……”
白宇翻开卷宗里的交易记录：“今年三月，你在二手平台联系上‘张哥’，第一次谈价时要10万，对方说‘男孩不值这个数’，最后砍到8万2。交易地点选在长途汽车站的厕所，你把明轩塞进一个蓝色布袋，看着他被陌生男人抱走时，还在数对方给的现金。”
“我当时闭着眼睛！”王秀兰突然尖叫起来，又迅速压低声音，“我告诉自己，他们会给孩子找好人家，比跟着我捡废品强……”她的目光飘向窗户，外面晾着几件小衣服，那是她昨天刚洗的，却不知道该给谁穿。
调查中发现，王秀兰的手机里存着福利院的地址，却从未去过。倒是直播平台的浏览记录占了90%，其中有一段她和主播的私信：“等我有钱了，就给你刷‘宇宙飞船’。”而“有钱了”三个字，后面跟着的是她和第二个买家的聊天截图。
“明浩比哥哥机灵，他趁你不注意，偷偷在你口袋里塞了张纸条。”凌辰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作业本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妈妈我不想要新衣服，我想回家。”这张纸条是第二个买家发现后，嫌孩子“麻烦”才交给警方的。
王秀兰接过纸条时，手指像触电般缩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小儿子的字迹，却已经是在他被送走之后。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明浩把暖水袋塞进她被窝，说“妈妈脚凉”；想起明轩把学校发的面包省下来，塞给她时还热乎着。可这些画面，都被直播间里的虚拟礼物特效盖过去了。
去福利院走访那天，凌辰在活动室看到了明轩。男孩坐在角落拼积木，拼成的房子歪歪扭扭，却在门口留着两个小人。“这是我和弟弟。”他抬头时，眼里没有泪，只是很平静地说，“老师说妈妈病了，等她好就来接我们。”而明浩则在画画，画里的太阳是黑色的，旁边写着“妈妈喜欢蓝色头发的叔叔”。
法庭调解室里，王秀兰见到了孩子们。明轩攥着衣角不说话，明浩却突然冲过来，咬了她的胳膊一口。“你不是我妈妈！”孩子的牙齿陷进皮肉时，王秀兰没有躲，只是盯着他脖子上挂的银锁——那是她结婚时的嫁妆，送给小儿子当周岁礼物的。
“他们的养父母找到了。”白宇在庭审结束后告诉王秀兰，“一对大学老师，愿意收养兄弟俩，保证他们能一起生活。”他递过一张照片，照片里明轩正在给明浩系鞋带，两人穿着新校服，背景是带秋千的院子。
王秀兰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照片上。她忽然想起丈夫临终前的话：“再难也不能亏了孩子。”可现在，她连孩子的面都不敢认了。
走出法院时，秋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凌辰看着王秀兰被法警带走的背影，手里捏着福利院发来的消息：“明轩说想把奖状摘下来带走。”白宇沉默着点燃一支烟，烟雾里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十五平米的房间——硬纸板堆成的小山，直播平台的嘈杂声，还有两张被遗忘的奖状，在风里轻轻打着颤。
原来有些缺失的母爱，就像墙上卷边的墙皮，看似是生活磨掉的，其实是自己亲手一片片撕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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