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份不光彩,A不喜欢弟弟,也不喜欢这个和他差不多名字的我。
A总是比我先收拾好出发,我坐在车后座通过挡风玻璃看他骑车的背影一点点放大,又被甩向尾气后,变成小小的一点再到我探向车窗也找不到的视野之外。
我开始喜欢暴雨夜,这样才能敲开A的房门,离他近一点。他不让我抱,也不让我亲。我爬上床躺在他身边挨着他的肩,然后一眨一眨的盯着他像瓷娃娃一样的侧脸,每一次闪电划过,就能看清他浓密的睫毛和嘴唇的颜色。
我一边就着闪电数A的睫毛,一边安静的等他睡着。睡着了才能偷偷抱他,我想抱哥哥,就像外婆抱着我一样,我不想一个人。
“哥哥,你睡着了吗?”我这么问,他有时会翻个身应我,后来就不搭理我了。其实他也没告诉过我正确答案,但我抱上去,他没推开。
我想,我不是月亮旁边的星星或云,我是徊绕在A轨道四周的碎石带,周而复始。
A上了初中,一个礼拜才能见到一次,他又高了,眉眼深邃起来,和我稚气未脱的脸蛋相比,变得更像我的哥哥。
真羡慕,我也想住宿。这样就不用看见爸爸带不认识的阿姨回家了。
又换了一个,不想打招呼。
爸爸说吃完饭就要回房睡觉,我蒙在被子里堵住耳朵,他不知道,他给我安排的这间房间不像A的那么隔音。
老师说觉得孤独难过的时候可以写一些日记,我的生活单调的似乎只有醒来和睡觉,我想了想,只有和A有关的事情才是轻松的。我开始写A。
喜欢周六,因为醒来可以趴在A的床前等他睁眼第一个看见我。他有时睡惺忪了会伸手捏捏我的脸,然后我就小心的握着他的手指亲一亲,叫他哥哥。
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时候,A突然锁门了。
我蹲在他的房间门口等,他拉开门看我的眼神变得陌生,冷漠的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我拉他的衣角小声叫他哥哥,他撬开我的手指,皱眉说我很烦,缺爱得像个乞丐。
A像将梦编成笼子的人,他把我关进去,等我不会飞了再打开将我赶到边缘,告诉我都是假的,他还是不要我。
没关系,我跳出笼子,从高处坠在他的脚尖,我可以等他要我。我很擅长等A。
爸爸出差,他给A订了一个蛋糕送到家里,贺卡上写着给A的生日祝福,我偷偷的拿铅笔描了一遍,这样我的祝福也在里面了。
A回来很晚,他看起来不喜欢过生日,我守着蛋糕等得昏昏欲睡,被他的烟呛醒。
窗帘敞开,天色很灰,只有A的眼睛是亮的。他问我在干什么,我把蛋糕往他面前推了推,迟疑了一下说: “生日快乐。”
不敢叫他哥哥,怕他觉得我烦。
“你生日多少?”A突然问。
我看着指头回忆,其实忘记了,只有外婆记我的生日,她不在了,我就不知道了。
“今天。”我撒谎了,我只是想和A过同一天生日。
A没说话,将烟插进蛋糕里,烟头灭进奶油,直直的竖着,我想,我也可以把它当成一根蜡烛。
“送你了。”
我隔着中间白渺渺的雾仰头看A,A似乎也垂着眼看我。我合上手,闭眼许愿。三秒后又睁开,A还在。
“许了什么?”
A问,我就答:“想外婆接我回家。”还想要哥哥喜欢我。
A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转身往房间走,“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明明是他要问的。
A上了最好的重点高中,爸爸高兴,喝了酒说要带我和A暑假去出国旅游。A说想去陪妈妈,爸爸点点头又犹豫,然后突然停住看向我。大家都不说话,只有电视在吵。
我低头吃饭,想将自己的脸挡住,我说,我想报培训班补习,不出去。
爸爸又高兴了,他摸摸我的头夸我懂事,于是我也笑,只有A不说话了。
很努力才和A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他是高三实验班的尖子生,我是高一普通班的小透明。
我们穿着一样的校服,他站在主席台上像一颗不用打磨就耀眼的钻石。他的名字可以轻易被任何人艳羡的说出,我不可以,他不是我一个人的月亮。
我嫉妒。A是我的哥哥,想告诉全世界。
篮球场外人很多的时候,A就在。
会有人高呼他的名字,会有人给他送水,A一笑置之,然后目光极轻的掠过挤在边缘的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拿水杯。
A好像把讨厌我只告诉了我。
下雨了,没带伞,我扎进雨里,听见A的声音。我抬头看见他撑着伞和一个漂亮女生并肩走来,A只看了我一眼又侧回脸继续应着对方的谈笑。
他们擦肩而过,只有我一个被淋透了。
走神跑操摔倒了,我躺在地上,头也很晕,想闭眼睡一觉,被走出队伍的A拎着胳膊去了医务室。
没人值班,腋下夹着体温计,我抓着A的肩,看他蹲在我膝盖旁替我涂碘伏消毒。伤口火辣辣得疼,A不说话,看完我的体温计,表情也凶。他转身,我死死攥住他的衣角,被冷汗浸得快要溺水。
A从我的手腕看到眼睛:“低烧了,我去找老师。”
我松开手,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好一会儿,又低头用指尖碰了碰伤口。
还疼,不是梦。
A是我哥哥。大家都知道了。
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他的名字写进作文里,拿了奖,等A放学想告诉他,他打篮球,没理我。
不理我也等,A总会理我的,我发现了。
又坚持了一个月,A不打篮球了,他开锁推着自行车往校外走,我跟在身后,A停下回头,比我高一个头,垂着视线,睫毛好密。
我乖巧的站好,“不能再载我一起回家吗,哥哥。”
A拨了下车铃,说不能。我失落的抓紧了书包带,他又突然笑了一声说,“你可以试试。”
A耍我,他骑上自行车一个拐角就不见了,我根本追不上,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家。A坐在客厅吃冰淇淋,他看着我大汗淋漓的捧着水壶喝水,还说我好笨。
好晒,讨厌夏天,讨厌A的自行车。
第二天早晨偷偷把他气给放了,我刚要上车,被A黑着脸又揪下去,他的手掌压着我的后脖让我重新给他打满气,然后我们都迟到了。
又看见了那个女生。他给A送水,周围都在鼓掌起哄,A看我一眼,接过喝了。
同学问我那是不是A的女朋友,我应该说不知道的,但我只说了不是。
我第一次给他送水,以弟弟的身份。A盯了我一会儿没说什么,把我故意放了盐的水喝了。
他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空器材室突然掐着我的脸直接将我压在墙上强灌到我嘴里。水顺着脖子流进校服里,胸前湿哒哒的又黏又凉,呛住哭了,A说再哭就真的欺负我。他骗人,他本来就在欺负我。
A被表白。
A谈恋爱。
不想看A打球了,那里没有我的位置。
想回家了,只有放学了,A才属于我一个人,变成我的哥哥。
我背着书包迫不及待想去他的教室找他,然后在楼梯间,看见A站在台阶上面对着我。他的手搭在那个女生的后颈,不像上次那么蛮横的压着我的,他看见我了,然后对方踮脚,他就慢慢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那一天逃跑了没有等A。我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一直坐到我不认识的终点站。
我下车,天黑了,到处是灯。这里谁也不认识我,我站在公交站捂着嘴哭,就像我小时候玩完猫捉老鼠的那样,不过这次可以哭很久,因为A不会出现。
鸣笛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近,越来越响。车门打开,A就坐在警车后座,一言不发的盯着我,凛然的像一场即将袭境的暴雪。
忘记了是怎么被A带回家的,我抬头看玄关处挂的电子钟。凌晨三点过半了,A找了我一晚上。
他将汗湿的校服上衣脱掉,进了浴室,没看我一眼。门没关紧,水声更加清晰,我站在漆黑的原地,房子空荡荡的,只有A待的浴室有光。他洗得很快,只穿了一条长裤,用脚踹开门,攥着我的手腕几乎把我扔进了盛满温水的浴缸里。
我身上的白校服被浸湿,吸附般的黏在我的身体上,透出肉色。
A就这么站着,目光自上而下,又沉又重,像要将我活埋在这里。
他说到此为止。
A又变成了陌生人,看见不能打招呼,摔倒了不会再出现。
不能靠近,不能拥抱,不能再挨着他的肩膀睡在一起。
A在折磨我。
逼我供认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傻瓜。
我想外婆了。
想她接我回家,我可以不要哥哥,反正我也没有妈妈。但A说过,说出来的愿望就不灵了。我后悔告诉他。
我将头蒙在自己的被子里哭,汗和眼泪打湿了枕头和领口,眼泪越哭越咸,没人递给我糖。
我忘了这间房间不隔音,我听见A的脚步声停在床边,但他没说一句话。
我问他,“为什么要讨厌我。”
A的手就轻轻搭在我的头上,隔着被子,只有一点重量,没有他的温度。
他说:“因为我不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