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和讨厌的界限是什么,相隔多远。
只有A才能定义的答案,他没告诉我,我就不知道。
我和A彼此就站在这两端的界限之外。我越不过那份界限去靠近讨厌,他不想越过界限去试着喜欢。
A应该怪我。
怪我分享了他的家庭。怪我多余的挤进他的人生。怪我麻烦、平庸、一无是处。怪这样的我偏偏和他连接着一半相同的血缘。
他有这么多理由怪我,我没有一条理由去解释。
没关系,我每天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回到了原点,就像我出生时那样,我本来就只有一个人。
家长会,周围很吵。
每个人的桌上都放好信和成绩单,老师让学生们都出教室等。我回头透过窗户看我的座位,上面只有一封空白的信。老师说没有家长参加的同学,要把成绩单拿回家签字。所以我带走了它,折得很小,遮进袖子里,突然不想让别人看见。
我找到了爸爸停在校门口的车,站累了再蹲着,太无聊,又把成绩单上的折痕捋平了几遍。
放学铃响了,人越来越多。
别人的爸爸妈妈,别人的弟弟妹妹。
明明总会见面,这一刻却要一起笑着拥抱,然后都从我身边走过,像在炫耀。
爸爸和A一前一后从这些人里终于走出,我站起来,爸爸掏出钥匙摁响了车锁,侧头看我一眼,问我的成绩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他接着点点头,说都上车吧。
我想幸好,我没有自作主张伸手把成绩单给出去。
A和我并排坐在后座,他看车窗,我在看车窗上他的一点倒影。中间是堆在一起的书包,然后被垒成了警戒线,我们都墨守成规的没有回头,接着保持沉默。
只有爸爸在皱眉看后视镜,在看A,他突然问:“老师说你谈恋爱了。”
A没否认,坦然的嗯了一声。
“你成绩下滑和这个有没有关系。”他的语气像质问又像一种笃定的责怪。
我用余光去瞄A,他依然在看窗外,说“不知道。”
爸爸送完我们到家,又要离开去忙工作了。他是抽时间特意来参加A的高三家长会的,所以抽不出时间给我。
我低头,手中的成绩单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揉成一团废纸球。我把它扔进客厅的垃圾桶,里面空空荡荡的,干净的只有它。
那一晚凌晨突然下起了暴雨,我的窗户没有关,雨和风撕扯开那扇窗帘,笑着叫着撞湿我的床。暴雨俘虏了这间房间,我像被它的利剑抵住喉咙,钝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窗外原来不是漆黑一片的,没有幽灵,有月光。但是月光没有温度,所以还是冷得发抖。
做了很多很多的梦,像被人在眉心划开了一道口子,将他们一股脑的灌进我的头里,又胀又疼。
仿佛回到很多年前,我坐上A的后座,身后是外婆的葬礼,沿路都是漂浮的雏菊和白玫瑰,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密密麻麻的追出涌来,他们拽我的腿和胳膊,说我应该留下来。身上被指甲掐出一弯弯沟痕,嵌进皮肉变成被诅咒的纹理,血像雨滴一样从我的皮肤里一直向外渗透流出,道路开始变得黏稠,车轮越转越慢。
我拼命攥住A敞飞的衣摆求哥哥救救我,脖子被谁掐得喘不过气,发不出任何声音。
“到此为止,不要跟着我。”
“你很烦,我讨厌你。”
我仰头,是长大后的A转过来对我说的。
我松开那只手,然后跌下去,被那群穿黑衣服的人一个一个压住,叠成了一座坟墓。
他们每个人都在笑,说我害死了妈妈,所以要受到惩罚。
大脑一片空白,突然被这句话彻底惊醒,扎进眼栅的光线比那晚的月光实在要亮太多,我下意识抬手想去遮一遮,被什么紧紧攥着像砌到了一起。
全身的冷汗令人疲倦又潮湿,我盯着那道守坐在床旁的模糊人影,竭力想分辨出什么,对方就这么沉默任我看着,时间在这两分钟里生锈,直到我识清了这双与我始终对视着的充红又颓惫的A的眼睛。
我们两都似乎说不出话,他将我的床调好合适的角度喂我喝温水,直到护士进来量我的体温给我换药,我才知道我烧了两天一夜,A请假陪着我。
A出去了一趟,没多久又回来,提着热粥和牛肉面。我问他面里有番茄吗,他说有的,他知道。
高三了,A的学业很重,他回校之前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张皱平平的纸,放在我手边,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愣愣的坐着,手背上的针液顺着血管冰凉的往心口钻,又疼又痒的。
我看着这张曾经被扔进垃圾桶的成绩单,右下角的家长签名线上,A写了他的名字。
我想起九岁时让我坐在后座载我回家的A。
想起在恐怖的暴雨夜里用被子将我包进怀里撞我额头的A。
想起那天早晨他打开锁着的房门将我的手指一根根撬开的A。
想起他站在楼梯间故意和别人接吻给我看的A。
然后又想起了那个噩梦中说着讨厌我的A,和醒来看见的一直攥着我的手似乎哭过的A。
靠近A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讨厌A也是。